钟窕其实是有些感慨的,她对长孙亦臻自然谈不上喜欢,可是又莫名觉得,一个家族压在肩上的担子,确实太大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可恨,却也可怜。 看是出身从来不能选,也不能挣脱。 有一日走到穷途末路,就是如此困兽一般的博弈。 大约是觉得她的手变得有些凉,公子策将她的手牵住盖在自己的宽袖下,侧过头,很轻地安抚:“不要怕,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让你走到这一步,我不是公子无忧。” 钟窕惊讶于他竟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也回以笑容:“我也不是长孙亦臻,不会让自己走到这一步。” 她永远带着向上而坚定的信念,她也从来不做违背道义的事。 但是城墙上的长孙亦臻不是钟窕,她终究一步步将自己走到了这种境地,欲哭无泪,求救无门。 “原来如此,”长孙亦臻阵阵惨笑,明黄华服的身影在城墙上显得孤寒,冷风簌簌中,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丝毫没有一个皇后该有的威仪。 另一头,苏轻漪也闻讯而来,见此场景,她竟然没笑。 往日跟皇后斗的你死我活,恨不能手撕了对方,可是真看到对方走到穷途末路了,又觉得心情复杂。 “原来皇家无情是真的哈哈哈!”长孙亦臻癫狂一般大笑,她半只脚已经迈出了城墙,底下的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往上望。 这笑声不可谓不凄惨,令人心惊胆寒。 她身边的嬷嬷是一直照顾着长孙亦臻长大的,见此已经浑身瘫软在地,凄厉地哭嚎着:“娘娘不要啊!求求陛下,求求陛下将娘娘劝下来吧,太子他也是您的儿子,他是嫡长子啊!” 公子策冷眼旁观这老妇。 很小的时候他就听她口中无数次说,公子凝是嫡长子,他这个庶子是没法比的,还偷偷拧过他的胳膊无数回。 美名其约是教导。 可其实也不过是来自一个奴才的恶意,怕公子策抢了公子凝的地位,怕他往后争宠受宠。 嫡庶之分究竟是什么,它的存在,会早就多少个公子策? “哈哈哈!”长孙亦臻的长发被风吹乱,覆盖在脸上,配合她疯癫的表情。在这黄昏将近的时刻,显得可怖极了。 她笑完了,又转脸去看公子策,那发狠的表情莫名令人心惊。 长指上的丹寇并未卸下,描着红,那尖端指着公子策的时候,是令人触目惊心的可怖。 “你以为我的阿凝不在了,你就能上位了么?做梦吧!这皇宫内苑里的争斗什么时候停止过?就算朝臣看得起你,可是陛下呢?他对你厌恶多明显呀,你觉得自己已经握住机会了?但是你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世了吧?哈哈哈你不会有看机会的!” 公子无忧脸色穆地一变。 苏轻漪踱步到了公子琛身边,他没明白皇后说的意思:“母妃,公子策的身世是什么意思?” 苏轻漪满心复杂。 她没有忘记二十多年前,皇后跟自己对良妃的试探。 ——她突然从慈安宫生下公子策,而宋清徽突然就死了,在此之前的一年内,她们从没有见过宋清徽。 她被公子无忧以养病为由,关在慈安宫里一年多。 不怪她跟皇后疑心。 可是随着后来,良妃那个贱骨头又是个怕死的,她一个字都不敢说。反倒将公子策送给了皇后养,以此来保全赵家。 这样的举动虽然笨,但也暂时让皇后收了继续查探下去的心思。 毕竟公子无忧什么都不肯说,那就说明了无论公子策身世如何,他都不想让人知道。 而自己前几日的试探,也印证了这一点。 公子无忧掐在她脖颈上的手丝毫没有收力的意思,是完全冲着杀了她而去的。 体验过一次差点死掉的感觉,苏轻漪又怎么会不明白,此刻的皇后便是那日自己。 她们可以猜到,也可以在私下对公子策动手脚。但是唯一的是,她们决不能有任何人将这件事放到明面上去说。 烂死在肚子里,说不定还能留一条命在。 于是苏轻漪心口剧烈起伏,可就算这样她也什么都不敢说。 公子琛不由更加怀疑:“究竟是什么?公子策不就是那个不上台面的良妃生的庶子?他还能有什么身世?” “闭嘴!”苏轻漪压低了声音怒斥,“不想再让你的肩膀重蹈覆辙你就闭嘴!” 长孙亦臻要找死那是她的事,左右也是个半死人了,从她嘴里捅出去更好。 但是公子无忧显然不打算让长孙亦臻说出来,他招手,冲莫公公耳边说了句什么。 莫公公惊愕地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公子无忧抬抬下巴,冲着长孙亦臻的方向,眼里是铺天盖地的杀意:“去。” 莫公公无法,只得照他的吩咐,找了几个人偷摸绕到后头上了城墙。 长孙亦臻还无所知觉,她不敢真正得罪公子无忧,只能锁死了公子策:“你休想得到阿凝的一切,你还想要我死。难不成是你那已经死了二十年的生身母亲给了你勇气?笑话,宋府早就扶不起来了,你指望什么呢?” 孙膑紧紧握住身侧的刀刃,在场的人中,只有少数人能听懂皇后在说什么。 不巧他是其中之一。 然而皇后话落,下头果然传来了窃窃私语。 “皇后娘娘是不是刺激大发了,此时提宋府做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她怎么一直在说三殿下身世的事,难道三殿下的身世有什么隐晦?” “不该啊,人家的亲娘还在储秀宫里呢!” 钟窕紧紧握着公子策的手,她知道事情终有一日会大白于天下。但她不觉得公子策应该站在这接受世人的指摘。 刚要出声阻止,公子策却摁住了她想要开口的劲头:“嘘,不用我们动手——”
第162章 仇恨和欲望会摧毁所有情感 或许不知公子策看到了,孙膑,苏轻漪,公子琛,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宫人,他们都瞧得清清楚楚。 长孙亦臻根本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而当那两个侍卫靠近时,她还在冲着公子策滔滔不绝。 “你以为有这么一重身份加持就够了?你终究是孽种,她只敢以死来保全你吧,因为你见不得光,你——” “娘娘!” 那靠近的侍卫突然吼出一声,打断了长孙亦臻的话。 长孙亦臻根本没有想到身后有人,她在被惊吓的那一刻,脚下的绣鞋整个打滑,一只脚便这样滑了出去! 底下有胆小的宫女尖叫:“啊!” 长孙亦臻在危急关头却一把抓住了宫墙边沿,她上一刻还在嘲笑,下一刻便吓得花容失色:“啊!!救我!” 那侍卫本就不是上来救她的,他们是得了皇帝的令,将长孙亦臻「逼死」的。 既然皇后话太多,那陛下还不如看见一具尸体,长孙家反正也是废了。 “娘娘!”侍卫扑到边沿,惊慌失措的表情装的半分也不像,那看似要去拉长孙亦臻的手,实则是逼着她放开攀住边沿的力道。 长孙亦臻怒吼:“你!你们竟然——啊!” 她的手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被侍卫紧紧攥在手心里,吓得长孙亦臻大叫! 周围一阵惊叫声,可再看时,却分不清皇后到底是在挣扎还是想要活下来。 侍卫一点点松开长孙亦臻的手,在她来不及再反应时,几乎是用力将她往半空一扬! 令人恐惧的一幕出现了。 皇后对于侍卫来说到底算是娇小的,她被人用内力狠狠掼出去,紧接着弹回来,脑袋磕在城墙上,而后迅速落了地! 后脑渐渐地溢出一滩血来,很快就染红了长孙亦臻躺着的那块地砖。 不瞑目的双眼紧紧瞪着虚空,而溅起的血一部分洒在了旁边宫人的脚背上。 她的贴身嬷嬷脸上也溅了一道,不过她已经顾不上擦,同手同脚地朝长孙亦臻爬过去。 “娘、娘娘!娘...娘!” 长孙亦臻还剩最后一口气,提着这口气,她瞳孔一转,扫过公子策。 可对方眼神不变,即便是她死了,他也依旧是那副冷淡神情。反而是帮他身边的钟窕捂了一下眼睛。 反倒像是自己的死脏了他的眼一般。 而最后,她的目光停在公子无忧身上。 她用尽力气,想要抬手触碰那个男人。 二十多年前,他年轻英俊,将自己娶进东宫的时候,他还是太子。 虽然没有多少温柔,可那是他就注定是未来至尊无上的皇帝。 她闺中时学的都是夫为妻纲,怎么做一个东宫太子妃,以后的国母。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儿子都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她还是没明白自己怎么活成了这样。 人到中年,所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 她知道那两个侍卫不是公子策的人,是公子无忧的。因为刚刚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所以活该要被灭口。 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的心真的能这么狠。 他怎么会这么狠? 那个二十年前死在慈安宫的宋清徽,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自己呢,自己又算是什么? 随着意识消沉,长孙亦臻最后的视线就停留在公子无忧的身上,只是由还剩的一点点神采,渐渐变成了灰败。 嬷嬷伏在她身上哭的死去活来,旁边还有些胆小的宫女被吓哭的声音。 大年初三,原本是个好日子,可是中宫除了血一样的红,再没剩下什么。 公子无忧定定站了一会,招手让太监扶住自己:“皇后因长孙家一事,忧思过度,神志不清,自尽于中宫,念其养育太子,教导皇嗣有功,此次出殡厚葬,一切按皇后礼制执行吧。” 莫公公收回目光,拂尘一挥:“都散了吧!” 众人虽然没有回过神,可是方才那一幕又有谁没看清。 自尽身亡,都是皇帝的说辞而已。 皇后是怎么死的,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 但是...皇命就是天命,陛下说是自尽,那皇后就只能是自尽。 何况还保全了一个皇后头衔,也算死得值了吧。 只有苏轻漪,她像是死里逃生一般,望着长孙亦臻的尸体猛地后退两步。 明明没有下雨,可却如同有一道惊雷劈在了她的身上。 如果那日不是侥幸,自己恐怕也已经死在了承乾殿里。 公子无忧的种种行为是在告诉她,不要提,永远不要提那件事,公子策的身世只能烂死在肚子里! “母妃!您究竟是怎么了?!” 公子无忧扫过他们母子一眼,根本没有情绪,可苏轻漪看见了,拼命地摇着头:“没有,没有!回宫!” 擦身而过公子策和钟窕时,苏轻漪脚步一顿,而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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