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子修见状,颇为识趣地闭了嘴,静静向一旁让开一步。 “老四,你看看,台下那两人,可是你口中所说的谋士与小厮?”云璟帝并未急着看那些书信,他只略略招了手,立时有内监架起墨书诚来。 后者抬眼向殿中望去,神情即刻变得激动万分:“不错,父皇,那位白衣术士便是解斯年,旁边的是儿臣府上小厮,名唤刘四。” “斯年,你快跟我父皇说说,鲍晖和陆壬嘉的公卷是你从晁陵那里拿来的,本殿当日本不欲接受,是你……是你和卦象说动了本殿!” “而且,从头到尾,本殿都不曾与那书生泄过什么会试考题!”墨书诚的神色几近疯魔,他张牙舞爪,拼命扭动着手臂,那样子竟与先前的陆壬嘉别无二致。 “按住他。”云璟帝蹙眉,命内监们将墨书诚按得更紧了些,一面取过布包,翻出其内一沓折叠整齐的信件,“解斯年,老四所言,都是真的吗?” “回禀圣上,那两份公卷,确乎是草民自晁陵晁大人手中得来的。”解斯年直起上身,端了衣袖,“殿下起初,也确乎不大愿意接受那两份公卷。” “父皇您看,儿臣就说儿臣不曾说谎,父皇,儿臣当真没那个胆子泄题啊!”墨书诚面上激动之色更甚。 云璟帝被他吵得头疼,连忙命人将他移得更远一些:“那他后来怎么又改了主意?” “回陛下,殿下起初是把那二人当成了儒生,故此不愿接受。”解斯年缓声。 “草民见殿下多有消极之态,便从旁劝解,左右这公卷已入了府,不如先行览阅一番,再做定论。” “何况,这两人既将这公卷送至了殿下手中,自是有心投奔殿下,倘若他二人确有真才实学,即便不慎落了榜,留在殿下府上做个门客,亦不失为美事一桩。” “殿下听了草民的话,意下已然有所松动,但他心头仍有疑虑,便取来了签筒龟甲,先后求了两卦。” 解斯年的条理清晰万分,众臣听闻那句“签筒龟甲”,禁不住齐齐发了笑——凡事皆要倚靠玄门之术,这的确是他们这位四皇子的作风。 “那两卦所得皆为大吉,殿下由是安了心,细看起那两份公卷来……他看罢了公卷,心神大悦,当场便将那两人引为知己,定下不日会面。” “殿下当日姿态太过亢奋,草民先前不知这是道生公卷,这会不禁忧心万般;草民本欲劝殿下再细思两番,不料殿下轻信了卦象……” “至于殿下是否曾与人泄露过会试考题,这草民着实不知。” “那些信件,的确是草民帮着送出去的,可殿下的信件,草民又岂敢偷看?” 话至此处,青年怅然一叹,朝着台上的帝王再度恭谨地叩了首:“圣上,凡此种种,皆是草民劝诫不力之过。” “还望圣上能饶恕殿下——殿下所犯过错,草民愿一力承担!” 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令在场众臣不由对解斯年心生了些许好感,且不论此事究竟谁对谁错,光凭这份衷心护主的态度,便值得众人多敬他三分。 众人心下生了赞许,被太监们死死按住的墨书诚却傻了眼。 “你胡说!”刚消停下来的墨书诚又一次挣扎起来,“你那日分明不是这样说的,是你说那卦象‘荣显至极,无往不利’,你说的分明是这个!” “是,殿下,单论那卦辞,的确是‘荣显至极,无往不利’。”解斯年不曾抬头,声线之内只多了些道不明的悲痛,“可是殿下,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至。” “那卦虽是大吉,其后却隐着凶相,小人本想给您详细讲解其中利弊,您却只听到那两句‘大吉’!” “罢了,殿下,您的过错,便统统交给小人吧。” “还请圣上,饶过殿下!” “放屁,你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墨书诚急红了眼,“父皇,他说谎!” “他在骗您,骗大家,他从未劝过儿臣……从未!” 云璟帝缄默不言,殿上朝臣亦无一人相信墨书诚所言,相较于这个整日醉心于黄老学说、不学无术的皇子,显然是那位看起来忠心耿耿的术士所述,更为可信。 一时间,殿上只剩下墨书诚癫狂尖锐的声调,跪在解斯年身边沉默许久的刘四,突然开了口:“先生,事已至此,您还要护着殿下吗?”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即刻被吸引了过去,刘四见此情景咬了咬牙,跪着往前挪了两步,重重磕头。 “陛下,解先生的确说了谎。”刘四道,“当日是殿下看罢了公卷,找见了书生藏在公卷内的贿银,决心收下这两人。” “先生看到贿银,不愿见他行此岔路,出言阻拦,殿下却以卦象为由,分毫不听先生的劝阻——” “刘四!”解斯年厉声,“不可这般说殿下。” “先生,小人实在是见不得您受这样的委屈!”刘四摇头,“陛下,先生自始至终都在劝阻着殿下,是殿下一意孤行,要与那两人亲近,这才酿成今日大错。” “先生方才说的诸多谎话,也只是为了保全殿下——还请圣上明鉴。” 众人听罢纷纷静了下来,墨书诚则被惊得说不出话。 云璟帝见状点了点座椅扶手,略一倾身问询起台下术士:“解斯年,是这样吗?” 解斯年不语,只缓缓直起身来,仰头叹息一口,悄然红了一双眼眶。
第240章 这字迹,晁尚书当认得 众臣见他这番模样,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看向墨书诚的眼神不由越发鄙夷。 后者被这无数的目光看得浑身发了毛,当即扭着身子大喝:“解斯年,你这是什么意思?本殿何曾不听你的劝阻过!” “你莫要在这妖言惑众……父皇,儿臣当真不曾做过啊!” 墨书诚魔怔似的哀求着,翻阅过一遍包中信件的云璟帝则满目复杂地抬了抬眼。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手中那一摞透了墨色的信笺,声线淡漠:“老四,你知道这些信中都写了什么吗?” 狼狈不堪的华服青年闻此微愣:“什么?” “你在信中许诺鲍晖二人,说你已打通了礼部关窍,让他二人安下心来,‘会试必过’。” “并且,你还在信中说,只待他两人殿试一过,新科登榜,便来与朕讨要两个官职。” 云璟帝的音调微顿,捏着信笺的指节隐隐泛了白:“这两人接着便额外给了你白银万两。” “会试舞弊,贿赂考官,外加卖官鬻爵。”帝王的眸底结了冰碴,黑瞳凉成一片,“且不论你到底有没有泄过会试考题,光凭这两个罪名,就足够让朕将你移交宗人府,等候发落了。” “卖……卖官鬻爵?白银万两?”墨书诚怔怔,“哪来的白银万两?那公卷卷轴里藏着的,拢共不过八千两,哪来的万两?” “父皇,儿臣的确动过不该动的心思,的确想过要与您讨要两个闲职,却从未敢收什么银两。” “父皇,求您相信儿臣,求您千万要相信儿臣!”墨书诚慌了神,除了开始的那八千两银子外,他便再未敢跟那两人要过什么银子。 毕竟,为自己麾下之人讨要闲职,与卖官鬻爵的性质浑然不同,前者至多被骂作结党营私、有心干政,后者却是实实在在的犯了重罪。 他是想为那两人讨个官做,是想在朝堂上培养出独属于自己的势力,却也不是现在便非要他二人做官—— 办成春试显然比这更为重要,倘若他能将那春试办得圆满,便可自此得到云璟帝的青眼。 待他重权在握,届时再为麾下谋士谋求两个官职,岂不是手到擒来? 他还没傻到为了万两白银,便葬送自己今世前程的地步! “老四,非是朕不愿相信,只是你自己看看这信——你在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还按了私章,你要朕如何信你!”云璟帝厉声,一把将一摞信摔到了墨书诚面前。 押着他的内监们识趣的松了手,墨书诚登时瘫在了地上,他满目迷惘,颤着手抓起那两页轻飘飘的纸,一目十行,越看越觉心慌。 “这、这怎么可能?” “本殿从未写过这些东西!”他指着那行“万两白银已入府”喊了个声嘶力竭,“一定是有人构陷本殿!” “是你!” “解斯年,是不是你仿照了本殿的字迹,写出了这种东西?” “殿下,您清醒些,那私章您一直被您随身带着,先生哪来的本事,拿到您的印章?”跪在殿上的刘四沉声叩头,“都到这时间了,您怎还忍心污蔑先生?” “混账!本殿几时污蔑过他?”墨书诚尖叫,“明明是你们合起伙……” “够了!”云璟帝抬手按了按眉心,目中已然见了疲惫之色,他挥手,示意内监们按住墨书诚,“先将他押到边上去,这里暂时没他的事了。” “喏。”内监们应了声,墨书诚见无人信他,仍旧固执地奋力挣扎:“父皇,您为什么不相信儿臣?为什么要相信解斯年那个卑鄙小人?” “儿臣……儿臣真的不曾做过——”墨书诚面上的神情愈加魔怔,一时又哭又笑,仿若是妖邪附了体,“哈哈!你们这些偏信小人的蠢货——” “解斯年,是本殿看错了你,是本殿瞎了眼,竟与你推心置腹!” 墨书诚疯疯癫癫,云璟帝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拍大椅扶手:“吵死了,你们几个,把他的嘴堵上。” 得了令的小太监连忙寻来两块干净的布巾,麻利塞上了墨书诚的嘴,将他呶呶不休的叫喊一应堵回了喉咙。 没了那恼人的噪音,墨景耀的面色稍霁,他慢悠悠转眸看向了殿上朝臣。 一直没能起身的晁陵只觉背上阴寒之意更甚,下一息便听得帝王那含了笑的声线:“不过,从那书信来看,老四确实不曾泄露过会试考题。” “咦?这样说来,鲍晖二人又说了谎?”老太傅接了话,雪色的长眉锁成一团,“那他们是如何过的会试?” “难道是礼部的人统统受了贿?” 他可不信那不学无术的四皇子能有这个本事,若想将礼部上下打通,光凭白银万两,决计是做不到的。 “依然是泄题。” “那些信件之内,确乎有会试的题目,只是写信人不是老四罢了。”云璟帝冷然一笑,猛地将手中宣纸抓作纸团,扔去晁陵面前,“这信上的字迹,晁尚书应当认得。” “陛下……”晁陵汗流浃背,惶惶然不知该作何言语。 墨景耀不曾管他,顾自向后倚了倚,抬了下颌:“除此之外,朕还在那些信件内寻到了些别的有趣的东西。” “祝爱卿,你想不想知道朕找到了什么?”云璟帝意味深长,若有所指。 祝升闻此,心头不由一阵狂跳,但他在前朝纵横多年,控制面部表情的功夫已然炉火纯青,即便心脏跳得快冲破了胸口,脸上依然镇定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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