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可在无形中令静淑公主夫妻二人慢慢离心——” “陛下,侯爷终竟不是元氏子孙,只要他心中念着他们路家的富贵荣华,就必定会和手握实权的静淑殿下生出隔阂。” “他二人间的隔阂愈深,熙华殿下的皇位便坐得愈稳,届时,有静淑殿下牵制着路家,前朝的局势,自会稳定不少——也好给熙华殿下足够的时间成长。” “嗯,不错的点子。”元濉点头,唇边却悄然现出道似是戏谑、又似是嘲弄的笑,“不过,你这是想让朕牺牲了女儿的姻缘,来全扶离的江山啊——” “社稷面前,儿女私事为轻。”白景真放在身侧的双手微蜷,神情仍旧是一派镇定自若,“这是陛下您从前教给奴才的。” “何况,您不也不满于路氏多时了?” “你倒是会活学活用。”元濉似笑非笑地眯了眼,转头扫了扫立在地上的清隽青年,片刻后自枕下摸出一块令牌,并将之随手丢给了他,“给你了,拿着。” 白景真手忙脚乱地接了那令,瞳仁又在定睛瞅清了其上刻着的字迹后陡然一缩:“陛下,这是——” “皇城一万九千名禁军兵符,拿着这牌子,你至少能同时调动其中的九千禁军。”帝王说了个轻描淡写,“朕自己生的女儿,朕心中自是了解。” “她们俩拿不得这东西,是以,朕今日便将它交给你——由你来替朕统帅皇城禁军,而朕,要你帮朕做两件事。” 青年四肢发麻,霍然跪地叩首:“还请陛下吩咐。” “其一,朕要你尽心辅佐来日的储君,教她礼仪与治国之法,直到她能成为一名独当一面、合格的帝王为止。”元濉敛眉盯着自己的指尖,眸底微起波澜。 “——其二,朕想见一见,教你讲这番话的人。”
第538章 身份 教、教他讲这番话的人—— 白景真心头一颤,眼瞳不受控地缩了又缩。 他唇角微抖,本就发了麻的四肢这下更是直接发了僵,青年的呼吸有着刹那的迟滞,片刻方勉强稳住了自己的声调。 “……陛下说笑了,哪里有什么人教奴才。”白景真故作一派嬉笑之状,试图胡乱打个哈哈,别开这危险的话题。 “奴才讲出的这番话,不过是……” “别装了。”病榻上的帝王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发浊发混的眼瞳内,竟多了几分丝毫不加掩饰的嫌弃,“景真,你是朕一手教出来的——” “你是什么样的脑子、有多少斤两,朕能不清楚吗?” 帝王谋略也好、排兵布阵之法也罢,白景真这一身的本事,半数是他亲手教给他的,他自小看他长大,又怎能不知他的能耐? 他的脑子虽然好用,头二十余年却从未正儿八经的涉足过前朝之斗,就算能想到扶熙华上位优于扶立静淑,也决计不会想出来要离间宣宁侯夫妇。 何况立熙华为女帝未必就真是百利而无一害——得了权的静淑,哪可能那般轻易地将朝中大权还给熙华? 被架空成傀儡的熙华又怎会轻松寻到合适的夫婿? 熙华称帝后,扶离前朝确乎会稳定上三五个年头——但也仅仅只有这三五个年头罢了。 这点安稳一旦过去,帝王的夫婿、摄政王的权力,各个文武官派系间的不断纷争…… 除非景真这臭小子能凭一己之力镇压住大半个朝堂,否则,等待扶离的,最少也得是个满朝动荡。 保不齐一个不慎,便是偌大一国被闹了个四分五裂,又被人钻了空子逐个击破,最终归于他方,“扶离”二字,亦彻底湮灭在时流之内。 这样大胆举动、这样老练又深远的计谋,这绝不是景真这般未曾在前朝摸爬滚打过的毛头崽子能想出来的。 换成是墨景耀那个老狐狸还差不多,不过,若换成是他,他指定会做得更为圆滑严密,同样也就更倾向于保守而徐徐图之。 是以,这东西,多半就是那小狐狸崽子弄出来的。 行啊——小狐狸几年没见,都野到会跟自家舅舅呲牙亮爪子了。 挺好。 帝王唇边带了笑,看向青年的目光内,也多了几分令人不易觉察和蔼:“还有你断了的那条腿,和聿川山林中所谓的‘猎户’。” “包括十二的尸骨……应当也都是那小犊子一手操办下来的吧?” “那小犊子叫什么来着?朕记得小清当年来信的时候提过一嘴,单字衍,阿衍?” 叩在地上的白景真听了个皮子发紧、浑身冷汗直冒。 “这,陛、陛下……”青年低着脑袋支支吾吾,天知道他听见文煜帝含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中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感受! 他几时看出来的?他看出来了多少? 他不是说他选择相信二十一的话吗? 现在……现在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白景真心乱如麻,只觉自己一条小命,好似一瞬间便被吊在了高悬于深渊上空的细麻绳上,稍有一个不注意便会跌个粉身碎骨,或是干脆被那麻绳勒死。 “景真,你不必紧张。”元濉低眸瞅了眼地上的青年,见他指骨捏得泛白,衣衫上也隐隐带了颤,不禁莞尔,“朕若真想问责于你,上次便会派人将你五花大绑、押入天牢了。” “朕既说了要信二十一的话,不过多追究十四他们的死因,自然不会反悔。” “就依这你们这几个小崽子的小伎俩,暂且还是瞒不过朕的眼睛的——” “那陛下您又为何突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青年闻言霍然抬头,大着胆子与帝王对视,“您既默认了此事,便完全可以装作不曾察觉——” “为何还要这般突然……” “因为朕想见他。”元濉正色,眸中带着股难以言明的悲,“景真,朕没多少活头了,至多还有一个月。” “朕想在去地府见他娘亲之前,先见一见他。” 白景真骤然失语。 “……那么,”青年怔怔呢喃,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面前的帝王,“您要以什么样的身份?” “是一国之君,还是……” “以他舅舅的身份。”元濉闭了闭眼,头次在青年面前称了“我”,“景真,我是他的亲舅舅。” 白景真的喉头无端堵的厉害。 他看不懂他。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他真的看不懂他。 他认知中的文煜帝,雷厉风行、心狠手辣,二十余岁登基称帝,未及而立便已稳住了前朝乱局,大权在握。 多疑、冷血无情,虽智勇双全却极难亲近…… 二十年来,他一直以为陛下是这样的一个人,直到今日。 ……他好像没他想的那般无情。 青年的心神无由来的生了动摇,往日的认知在无形间爬满了裂隙,稍一触碰便落下满地扫不起的渣子,他从未注意过的风光骤然入眼,闹得他脑内乱成了一团浆糊。 “陛下,奴才知道了。”白景真搭在膝上的手用力收紧,隔着几层衣衫,他腿上的皮肉被他揪得生疼,“奴才会帮您写信给七殿下的。” “但殿下那头会不会答应下来……奴才便不清楚了。” “无妨,你只管写信给他便是。”元濉仰头,长叹一声,“他自会答应的。” 青年沉默少顷,压着嗓子应了句“喏”。 “行了,朕寻你也就是为了这点事,过两日朕会命人往你那送道圣旨,记得按时接。”帝王赶人似的挥了手,“朕乏了,你小子没事也赶紧滚蛋吧。” “省的跟个木头似的,留在这碍朕的眼……外头下雨就好好打伞,朕可不要风寒的死士。” “好了,朕要休息了,快滚。” ……也不知道是谁派二十一着急忙慌地把他喊过来的,还说找他是为了劳什子的急事。 白景真憋不住心下暗暗腹诽一句,面上却仍旧端出派恭恭敬敬:“奴才告退。” 不知是不是陛下自觉时日无多,也懒得再端着他那身帝王威仪了,他老觉得近来的陛下越发像个老小孩。 青年起身辞别了榻上帝王,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寝殿,元濉转眸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忽的飘了眼神。 “景真。”元濉不轻不重地开了口,白景真的身形跟着那声线一顿,“若是熙华也似静淑一般扶不起、立不住。” “你便干脆舍了熙华,跟着阿衍罢。”
第539章 他当真是要死了 左右这都是他们元氏的骨血……若熙华当真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那多半便是他们元氏的气数尽了,是注定的天意罢。 元濉怅然闭目,话毕他背过身去,不再言语,逗留在门外的白景真原地僵了许久,最后佯装不曾听见他的话般,仓皇踉跄地逃出了宫门。 待青年走后,帝王叹息着望了望榻上垂着的几重软帘,半晌挥袖唤来了候在屋外的老太监:“传朕旨意……” 白景真快步赶出重围之时,指尖仍旧发着抖。 他回想着文煜帝在他离去前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胸中气血不受控地阵阵翻涌。 ——陛下那个意思,仿佛是料定了他来日会跟着七殿下、转头对付起扶离一般。 青年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嘴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不住地阵阵颤抖,他总觉得陛下那句话是刻意塞给他的定心丸…… 他是想告诉他,即便他真“叛国而去”,他也丝毫不会怪罪于他。 ……他不懂,他真的想不通。 陛下当年不是不愿意让长公主远嫁扶离吗? 他不是说过,只要长公主出了国门,便不再是他元氏之人了吗? 那之后他甚至都不曾准许长公主再踏入扶离境内……一次都不曾。 他以为陛下是不会认七殿下这个外甥的,可现在……可现在。 青年的心脏搅成了一团麻草,许多原本他自以为早已看清之事,现下突然又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 ——这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他觉得他该什么都不想地回去好好睡上一觉,说不准明儿一早起来,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白景真回头瞅了眼身后渐远的重重宫闱,那本该令他熟悉至极的景物,在这一刹陡然变得格外陌生。 在离开帝王寝殿前,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几乎便要脱口问他有关当年抄斩白家之事。 ——他从前一向坚定不移地认为,陛下狠心除了昭武将军府,只因天性太过多疑,并确乎是想稳住那动荡不安的前朝,秉持着“斩草除根”才下此狠手。 但现在……他竟想出言问问他,问问他,当初他是不是另有考量、他心下是不是还有什么不曾告知于他的苦衷。 他竟想相信他另有苦衷。 青年茫然瞪大了双眼,他垮了眉梢,眼眶子无端泛上了细细的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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