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冤枉。”云璟帝应声挑眉,“那这么说,朕所听闻的这些事都是假的咯?” “当年靖阳伯府蒙难之时,祝卿当真是半点手都不曾插过,既不曾胁迫姜柘,又不曾贿赂刘温,更不曾唆使孙营、怂恿胡云?” “但这可就跟刘温、孙营他们招供出来的东西大相径庭了。”墨景耀瞳仁一转,幽幽沉下了眼珠,“怎么说,祝卿。” “需要朕把胡云他们寻过来,与你当堂对峙一番吗?” “不不不,陛下,您误会了,老臣所言,并非是在否认老臣糊涂之时,所犯下的诸般错误——”祝升捏着笏板深深躬身,忙不迭搬出了廖祯在早朝之前教他的那一连串套话。 “老臣的意思是,老臣当年所做的诸多行径,悉因遭受了小人蒙骗,并非是发自老臣本心……还望陛下明鉴。” “遭受蒙骗?”云璟帝闻声冷笑,“那祝卿你且说说,你这究竟是遭受了哪个小人的蒙骗,他又是怎么蒙骗住你的。” “是……是这样的,陛下。”弓着身子的祝升声线微抖,端着笏板的指尖亦隐隐打了颤,“当初靖阳伯湛世嵘尚在世时,左佥都御史孙营便一直与他不大对付。” “那日孙营来寻老臣,说他手中掌握了不少有关靖阳伯‘欺君罔上、意图谋反’的罪证,并说他自己在朝中人微言轻,比不得靖阳伯府地位超然,不敢轻易奏表陛下、弹劾伯府。” “于是便赶来寻了老臣,看看能不能经由老臣这里的途径,将这奏章呈递到陛下您面前去。” “老臣知晓孙营与靖阳伯的关系一向不大好,是以,老臣担心他这是蓄意构陷朝廷命官,在初闻此事之时,并未敢一口答应下来。” “但耐不住佥都御史他言辞太过恳切,又与老臣拿了人格起誓……老臣实在拗不过他,只得答应先看过他手头所存罪证,再另做打算。” “哪知老臣瞅见了那些所谓的‘罪证’,越看越觉心惊,”祝升道,话至此处他不由怅然叹了口气,“加之有孙营在侧,不断拿言语蛊惑着老臣……” “老臣对此信以为真,并一时义愤填膺,冲动之下,放言让孙营尽管上朝弹劾了那靖阳伯便是——余下有老臣为他兜底。” “后来老臣见此案久查多时却不见有何进展,而孙营又一刻不停地在老臣耳边尽进谗言。” “老臣被他哄骗得晕头转向,心急那作恶之人迟迟不得认罪伏法,糊涂中竟生了买通负责此事的刑部尚书刘温,联合那大理寺卿、与之一同压迫姜柘尽快了结此案的念头。” “所以,陛下,老臣此番确乎是做错了事,但老臣所做的这些错事,绝非是出自老臣本意啊陛下!”祝升一揖到底,起身是竟是哭出了个老泪纵横。 “老臣只是爱国心切,一时不察才中了奸人诡计——还望陛下明察!” 端坐高台龙椅上的帝王冷眼觑着他那副哭相,只觉他这一番话说得简直是漏洞百出,并且这人的脸皮,亦真是厚到了一定境界。 瞧他那个情真意切的样子,搞不好他这是连他自己都给骗了进去,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赤胆忠心的绝世忠臣呢! ——这也当真可笑。 “如此说来,祝卿认为,一切罪责都不当在你,而是要怪孙营他既栽赃陷害了靖阳伯,又恶意蒙骗了你?”墨景耀扯扯唇角,声线内是说不出的讽刺,“祝卿,是这样吗?” “自然,老臣轻信了奸人的胡言乱语,原也是当受到责罚的。”祝升敛眸,不承认,却也未尝否认。 “呵。”帝王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但祝卿,朕这些日子以来,所听到的,可不止是这么一件事啊。”云璟帝漫不经心地抬手一理衣袖,眸色愈放愈深,“朕还听闻,三年前的科考舞弊大案,背后也有你的影子——” “且那检举之人还拿出了晁陵先前所留下的诸多手书,朕已着人详细对比过字迹、查证过时间,确定那些信件,确乎是出自晁陵之手。” “不仅如此,从那书信上记录着的时间来看……祝卿你好似是打十余年前,便已经借着科考收贿舞弊、私结朋党了,对此,你又有什么说法?” “这……这纯粹是污蔑!”祝升硬着头皮强行争辩,“当年之事,陛下您也知道,老臣这侯府之内,确实是出了受贿行贿之人。” “只那人是老臣府上管事,老臣对此,本是毫不知情,且那刁奴已于三年前认罪伏诛——这案子,当初还是陛下您亲自审问的呢!” “至说那些个手书……陛下,手书这东西作伪起来何其方便?眼下恰有三殿下构陷南安王的例子在前,您可莫要再被小人们这般低劣的伎俩给诓骗了过去。” “当然,老臣说这些,并非是在推诿,只是不知那检举了老臣之人……”祝升说着微顿了语调,“手上可有其他实证。” 他觉着这把火烧得似不够猛,又想到那将他检举出来的朝臣,大概率是拿不出什么实证的,由是便大着胆子抬了头,信心十足地起了个誓。 “若在场的诸位大臣,有任何人能拿得出实证,老臣甘愿即刻认罪,绝不拖延——” “哦?是吗?”云璟帝闻声忽的咧了嘴,“只要有人拿得出实证,你便绝不拖延。” “那祝卿,这可是你说的。”墨景耀低笑,随即慢悠悠转眸一扫那难得被拎上了朝堂的墨书锦,笑中意味不明,“锦儿,朕记得朕伯府之事连同此事,一齐交由了你来查处。” “如何,你那里可曾寻到过什么有力实证?”
第730章 所谓实证 “不瞒您说,父皇,”被点了名的墨书锦应声出列,面上笑意盈盈,“儿臣今日上朝,正是要跟您禀报此事呢。” “带上来。”锦衣青年拱手行揖,礼毕转身冲着殿外朗声一喝。 几名小太监闻此,忙不迭抬上了一副盖了白布的素色担架,并将之落放在了大殿之上。 众人见此不明所以,只不住地连连皱了眉头,祝升回头瞅见那白布下隐约透出的一线锦缎衣角,心头不受控地便是一突。 这担架上躺着的,不会是…… 他张大了眼,心脏在转瞬之间便已悬进了嗓子眼。 他听着自己耳畔擂鼓一样的心跳声响,只觉一股凉意霎时便自头顶灌到了脚底,那凉意刺得他指节发痛,头皮亦不由阵阵发了麻。 不不,不会,这说不定只是个巧合,或是六殿下他们拿来诈他的。 对,这一定是他们拿来诈他的,他不能失态,更不能露怯,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他此番会必败无疑。 对,一定是这样—— 祝升在心下如是给自己疯狂洗着脑,端坐龙椅上的帝王见状,却已沉声开了口。 墨景耀敛了眸,佯装不解且略有不快地蹙了蹙眉,声线内微带了不满之意:“锦儿,你这是何意?” “父皇莫急,且听儿臣细细道来。”墨书锦眼睫一弯,神态镇定自若。 “是这样的,父皇,那日儿臣得了有关安平侯曾插手朝中科考的检举信后,忽想起父皇您向来是个仁善之君,当年处置那科考舞弊之事时,亦不曾处罚晁陵的妻儿。” “儿臣想着,晁陵早在三年之前便已认罪伏诛,寻常人若是得知儿臣现今拿到了晁陵生前留下的诸般手书,多半会以为这手书,是他人自晁陵妻儿处寻来的。” “且此番事涉侯府,牵连甚广,保不齐就会有那心中有鬼之人,思差行错,意图赶在此事被彻查清楚之前,先灭了晁陵妻儿老母的口,以防那几人为我们做了人证——” 墨书锦话至此处,余光不着痕迹地往祝升等人身上扫了又扫。 说实话,他是真想不明白这几个老的怎么就那么想不开,非要派人千里迢迢地赶去那等江南小城…… 现在好了吧,“证人”的口没灭成,倒先把自己孙子折进去了,还白给他们送了个现成的真“人证”。 “于是,儿臣便斗胆向皇伯借调了十数号禁军精锐,命他们连夜去了江南,蛰伏进了那小村庄中,以暂保一番那几人的安全。” “后来不出五日,果然有一行刺客趁夜入了庄,那几人带着刀枪火油,看样子本欲杀人灭口、放火烧村。” “所幸儿臣早有准备,有那十数名精锐在场,这几人不待成事,便已被一众禁军给抓了个正着。” “但那几名刺客见事情败露之后,并不愿意束手就擒,反而挣扎着想要逃命。”墨书锦望天,背书似的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墨君漓等人前两日按着让他背下来的话,自觉自己是个莫得感情的学舌鹦鹉。 “禁军们想要活捉这几名刺客,带回来好做个证人,由是出手时自然多有掣肘,众人搏杀间,禁军们一时应对不暇,不慎教对面领头之人逃出了重围。” “好在禁军们随身携有飞钩绳索,见他逃跑,当即便扔了钩索,试图将那人连人带马,拦在原地,那人纵马逃跑之时没躲避明白,竟令那马儿被钩索绊了腿,人也就势被马甩下了马背。” “不仅如此,那马吃痛受了惊,当场便发狂尥了蹶子,对着那人好一通踩踏,待到那一众禁军抓住了刺客、勉强制住了那狂的马,这人已然濒临绝命。” “父皇,眼下这担架上躺着的,便是那日前去暗|杀晁陵妻儿的那一干刺客的打头之人,禁军们也是在事后试着为此人寻医吊命之时,方认出的他的身份。” “余下的几名刺客,现今就被关押在京中天牢之内,但儿臣以为,单凭这一人的尸身,便足以证明一切了——”墨书锦道,话毕俯身一把扯了那块裹尸布。 冬日里的尸身腐得惯来慢些,这白布一撤,青年人那泛青泛紫而了无生气的面容,便登时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这我若是没认错的话,这是安平侯府的小公子吧?” “好像是,你看他腰上拴着的那块佩,我记得这好似就是侯爷在祝小公子加冠礼时送给他的,那佩的玉质极好,雕工亦是巧夺天工,三年前老夫曾有幸见过这玉佩一眼……应该不会认错。” “那这么说,安平侯府果真是插手了历年的科考……晁陵和当年那什么祝管事,也只是被推出去顶了锅的小喽啰呗?” 那尸首的五官尚不曾变形,众人没费多少力气便轻松认出了他的身份。 祝承煦的名号一经放出,朝臣们先是陡然一默,随即便宛如水沸了一般炸开了锅。 私语与议论之声立时充斥了整个朝堂,众臣瞅向祝升的目光亦愈发的鄙夷轻蔑。 然而这一切都与祝升无关,现下他的视线,已然被尽数拢到了那具连胸腔都被马踏得凹陷了的尸身之上。 他看着担架上躺着的那具尸身,浑身的血液都跟着倒流起来,他只听得自己脑内“轰”的一声巨响,满头的思绪只一瞬便被炸成了一片茫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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