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客官,您们要的菜。”店小,人少,厨子炒菜的速度快,小二上菜的动作也是干脆利落。 湛明轩二人接过碗筷道了声谢又额外给了点赏钱,那小二立时点头哈腰地将两人好一顿恭维,见他们没了说话的兴致,这才调头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燕川抄起筷子随意夹了口菜,这种苍蝇馆子的装潢摆设或许上不得台面,可味道却比许多看似风流雅致的酒楼要好上不知多少。 刚出锅的肉片上浸着层红亮的辣油,一入口便激得他头顶冒汗,唇齿生香。 带着焦边的粗粮饼子也煎得正好,香,脆,清爽,恰能解那肉片带来的点点发腻油辣味,燕川三两下吞了那只饼子,端起茶碗畅饮一番,张口呼了声爽。 比起燕大统领的粗犷随性,湛明轩这位伯府出身、从未上过战场的少年吃相则要优雅矜持得多,他夹起饼子,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心中想的却还是在尚书府看到的那一幕—— 为什么要把卢子修的公卷送到侯府?送的又是哪一个侯府? 朝中封侯世家不少,可文臣里拜了侯爵之位的却只安平侯那么一个,晁陵是个文臣,那么他口中的“侯府”。 湛明轩的眸底一暗,想到安平侯祝升,他的心头便抑制不住地泛出了火。 这股火气影响了他的思路,尚书府中的种种怪异之处令他隐约想到了某种可能,但这会的他却无法理清楚那可能究竟是什么。 “燕大哥,那晁陵……”少年咽下嘴里的饭菜,终究忍不住二次开了口。 燕川闻言抬眸扫了他一眼,顾自抓过第二块饼子:“还看不出来吗?那晁陵受了祝升的贿,他是今年会试的主考官。” “贿?你是说……”湛明轩蹙眉,那话在他脑子里转过两转,他忽的目光一凝,竭力压住了音调,“他们想动春试?” “不是想动,是已经动了。”燕川耸肩,“没看到卢子修的公卷都被他交给祝升去了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会试时,卢子修的考卷将会被他们调换到他人名下。”燕川解决掉第二张饼子,灌了口茶,“至于会换给谁,我就不清楚了。” 湛明轩眉头锁得愈紧:“这不是公然舞弊吗?” “这就是公然舞弊。”燕川摊手,“要不然,我跟着卢子修去晁陵府上干嘛?” “主子盯着这位礼部尚书可有些年头了,我们手上积攒他不少把柄,就是不知道主子为什么能忍到现在都不动手。” 燕川说着咂了咂嘴:“可能是觉得斩草要除根,擒贼要擒王,想顺藤摸瓜摸几个大的?” “不知道,反正主子的想法,我参不透。”暗卫头子满面狐疑,“说来,三小姐怎还派你来了?” 他可不相信这位回京不过三个来月、刚满十岁的小姑娘能觉察到礼部尚书有问题,即便有国公爷提醒也不应该——她这会,应该连晁陵是谁都不知道才对。 “不清楚,小姐她没有说。”湛明轩表情诚恳万分,“小姐只让我跟紧了卢子修,跟到他进贡院,没了。” “她说后面的,以后再论。” “嘶~你这差当的。”燕川龇牙,倒抽了口凉气,他发现了,慕三小姐的想法,简直是比他家主子的都难猜! “反正,小姐自有她的道理就对了。”湛明轩低头咬了咬饼子,他之前也想过要去揣摩自家小姐的心思,这不是压根揣摩不透,索性不猜了嘛。 左右猜不猜都没区别,不管小姐说什么,他照做就是了。 照做肯定不会出错,毕竟小姐是连他七岁尿床挨揍都能算出来的人。 “啧。”燕川挑眉,对湛明轩的行为不置可否,总归他也想不透慕惜辞的想法——他家主子看起来倒是猜到了点,但他不说,他身为下属便没敢问。 可能主子他们的大脑构造,与他们不太一样吧。 咬着饼的燕川如是想着,他觉得墨君漓二人的脑袋里一定塞满了弯弯绕绕,否则的话,他们如何能想到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而且只要这俩人凑一块,他就没听懂过他俩在说什么话! 燕川自闭了一瞬,想他跟着墨君漓也有个七八年了,算是个看惯了前朝后宫的勾心斗角,亦看遍了江湖武林的风风雨雨的人。 他不说有多么精通心计,好歹也通晓了其中关窍,但他怎么就是搞不明白这两位主子说的话呢? 难道他们交谈时言语自成了一套体系? 某暗卫头子费解万分,连带着手里的饼子也不香了。 两人草草吃过一顿饭,待那书生终于酒足饭饱重新出现在二人视线之内,两名坐得仿佛生了锈的习武之人立马跟了上去。 ——再想一会那两个当主子的,他俩脑袋非得打结不可。
第125章 私相授受 从尚书府出来的卢子修心情不错。 投递公卷之前,他心中可谓是毫无底气,南城自与京城不同,那是个小地方。 能在小地方拔得头筹的人,放在京中却未必入流。 于是他怀揣着这份忐忑,大着胆子向礼部尚书投递了那份公卷,他想看看,自己究竟能得一个什么样的评价。 而晁陵对他的评价,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原以为,这位高高在上的礼部尚书,会一怒之下派人“请”他出府,或者直接扔了他递送的公卷。 他没想到他会耐心读完那些东西,并告诉他,不出意外,他必中得上榜。 甚至……还愿意引荐他做相爷的门生。 卢子修稍显激动地搓了搓面颊,虽然他无心插手朝廷斗争,也不想做相爷的门生,但尚书大人此举无疑是肯定了他的文采与能力,且对他颇为赏识。 能得到当朝二品大员的赏识……这是多少他这样尚未步入仕途的举子们的梦想! 青年的唇角禁不住地弯了又弯,走出尚书府时,那白日已上中天,他的五脏庙亦唱起了空城计。 他摸摸肚子,又抬头望了望天色,破天荒地拐进中市一家看起来很是寻常的小酒馆,点了两样家常小炒并上壶清茶,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自南城来京途中,他吃了一路的干粮,这会再看那些硬邦邦的馒头饼子,不免觉着有些难以下咽,加之今日高兴,他索性破费一番,下了趟馆子。 茶足饭饱后的卢子修稍加休息,便马不停蹄地往城外走去,这会将入未时不久,只要他的动作麻利一些,便能卡在申正贡院下钥之前,赶去那里报到入住。 老庙内的供台上仍旧积着一层厚厚的泥灰,地上亦无第二个人的足迹,卢子修提着衣摆钻入了佛龛,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只被他藏在稻草堆里的书箱。 他仔细检查过箱中物什,确认了没有丢失什么零碎,便好生背起箱子,顺着离他最近的寺庙侧门离去了。 加上一前一后两个大门,那老庙拢共有四道进出之门,连接了大小五条路,他走的这道门离着官道最近,另外还有条十分偏僻的羊肠小道,直通另一处的侧门。 卢子修猜料,这老庙当年定然也是处香火旺盛的地方,只是不知后来为何会败落至此。 许是方丈不善经营,抑或是被其他寺庙分去了香火。 背着书箱的书生胡乱想着,行至一半,他忽然想起,自己离去时,不曾把那些被他挪乱了稻草蒲团收归至原处。 这可不好,那庙中佛像尚未完全损毁,他如此做派,岂非含了佛陀的不敬之意? 他乃儒生,虽不信佛,却也尊重他人信仰,此等轻慢之事,非君子所为。 卢子修绷了唇角,他仰头看了看天色,见这功夫刚出未时二刻不久,时辰尚早,回去整理一番当还来得及,当即便不再犹豫,掉头重新冲着那老庙行去了。 庙中的稻草与蒲团不难收拾,他拾掇完毕准备离去时恰过未时三刻。 他看着地上收拢整齐的稻草蒲团,心下满意万分,正欲踏出门去,便听得老庙正门外,忽的传来两人由远及近的交谈之声。 他本不想凑那个热闹,但其中那名中年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太过耳熟,令他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瞬。 这一瞬过去,那交谈声已无限逼近了老庙,他不得不小心地躲去了那巨大的佛龛后。 “哈哈,祝管事,劳烦您多跑这一趟——京中人多眼杂,恐落了他人口实,还请管事见谅。”那中年男子的声线内堆满了笑,这音色让卢子修禁不住深深蹙了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人的嗓音,与他上午才见过的礼部尚书,像足了十成。 难道……真是尚书大人? 卢子修心下起了鼓,他扒着佛龛,小心万般地略略探了头。 但那弥陀塑像实在太过高大,遮掩了他的同时也遮挡去了他大半的视线,从这角度向外望去,他只能看见说话人的一片深色衣角,全然看不清他的容貌。 “晁大人过虑了,大人行事谨慎,老朽怎会因此而怪罪大人?”那被人称作“祝管事”的老汉开口,音调苍老沙哑,带着股说不出的刻薄之意。 晁?晁大人? 藏在佛龛后的青年瞪大了眼,若他没记错的话,礼部尚书便是姓晁。 还真是尚书大人不成? 卢子修眸底泛出了浅浅的惑意,他屏住了呼吸,继续向外探了探头。 “大人送来的东西,侯爷已经细细阅览过了,他对那东西很是满意。”祝管事道,一面从衣袖中摸出只半尺来宽的布包,衣衫摩擦窸窣声入耳,卢子修眼中的疑惑之意更甚。 “晁大人,您此事办得不错。”祝管事说着打开了布包,取出一沓大额银票,塞入男人手中,“这是我们侯爷给您的辛苦费,待事成之后,侯府另有重谢。” “祝管事,这可使不得。”那中年男人连连摆手,口中不断推辞,“能为侯爷做事,是晁某的荣幸,怎可讨要赏钱?” “安心拿着吧,晁大人,侯爷说了,总不能叫您白干活。”那管事劝慰,“再说,也没多少银子,区区八千两白银,这点钱,侯府还不放在心上。” “啊、这,这……那好吧,”那人踌躇一番,到底乐颠颠地收了那八千两的银票,“如此,晁某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这……这不是私相授受吗?! 侯府与尚书大人?! 卢子修瞠目结舌,看着那两人的动作,心底翻起一波又一波的骇浪惊涛。 震惊与激动之中他手下不慎用了力,佛龛上本就斑驳脱落的金漆立时扑簌坠地,发出一阵异样的声响。 “谁?谁在那里!”这动静立时引来了那两人的注意,中年男子回头的刹那,卢子修瞅清了他的正脸,那不是旁人,正是晁陵。 青年书生心头的惊诧之意已不能用言语表达,种种情绪冲上头颅,他慌不择路,转身顺着离他最近的小门狂奔而出,几息便跑出了数丈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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