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昱没有如之前答应太后的那样,喝上两盅绿茶。静心?他何需静什么心,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静心的是他那好皇姐才对。 很快殷弘便到了。 阳奉阴违的陈昱坐在楠木雕龙大椅上,手中依然握着御笔,看向恭敬地立在下首的殷弘。 今日殷弘在太和宫当值,穿了一身银亮铠甲,玉冠束发,威武挺拔,唇角带了一点恭谨温和,全不似在殷绪面前高高在上的模样。 陈昱直接道,“朕召你来,是有私事要问。” 殷弘微弯了腰,心里快速盘算着,能令皇帝关心的私事是什么,面上拱手道,“皇上请讲,卑职洗耳恭听。” 陈昱便是喜欢殷家如此恭顺忠诚的模样,轻轻一笑,但想到接下来的问题,他又笑不出,眼神泛冷,薄唇吐出短句,“朕问你,柔嘉公主和驸马,可有圆房?” 这个问题太过私密,出口问的人不对,问的对象也不对。殷弘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宇间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错愕。 瞧见殷弘呆住的模样,陈昱不耐,“你便说有没有。”他也知自己问的不妥,但他太想知道这个结果了,于是便问了出来。他是皇帝,殷弘难道还敢如何非议他么? 殷弘听他催促,这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心头顿时涌过尴尬。圆不圆房,那是别人夫妻间的事情,何况还是自己的兄弟与弟妹。虽他并不承认殷绪,但他……尊重柔嘉。 “有没有?”陈昱黑着脸,厉声又问了一句。 他太过理所当然,又太过认真,全不知道尴尬羞耻。于是殷弘心头的尴尬也去了,变得认真起来,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长吉是母亲派到南华院的人,嘱他盯着南华院的情况。长吉时不时会朝母亲报告,母亲又会与他说几句。 殷绪对公主的冷漠不加掩饰,新婚当夜醉得人事不知,第二夜也是等公主歇下许久才从书房出来……避开的心思如此明显,且整夜都没有叫人伺候、备水。所以两相结合,可知应当是没有圆房的。 但殷弘说道,“回皇上,有。”语气笃定,神色亦是镇定,任谁也看不出撒谎。 下一刻,陈昱面色阴森,生生折断了手中的羊毫,咬牙切齿如同在嚼敌人的血肉,“殷绪——他怎么敢!” 刘喜侯在一边,见状大惊失色,忙上前查看,“皇上,小心手!” 陈昱没有理他,一脸冷酷地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将折断的朱笔狠狠扔出,砰的一声,砸在对面的墙壁上,又跌落于地,接连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想:殷绪怎么敢!而他的好皇姐——又怎么敢! 从柔嘉悔婚到现在,已经过了三月有余。三个月中,陈昱虽有时也担忧怀疑柔嘉改变,但心底深处始终觉得柔嘉仍是心系自己的,所作所为乃是赌气。 所以即便柔嘉与殷绪拜过堂进过洞房,程昱也只当比谁更沉得住气。只要不圆房,那便是假成亲,便是柔嘉用殷绪来气他,做不得数。 但现在,殷弘的回答打破了他心中的信念和侥幸。 他命定的妻子,居然真的移情别恋,在别的男子身下承欢?!而他的一个贱民,居然当真敢动他的女人?! 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昱气得目眦欲裂,眼中爬满猩红。他当真是,恨不得殷绪去死。 殷弘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陈昱的表情,低头拱手,“皇上息怒。” “息怒,你让朕怎么息怒!”陈昱死死瞪向他,狠狠一拍御案。 殷弘没有迎着怒火开口,屈膝跪了下去,恭敬地低头。旁边刘喜忙劝,又给陈昱顺背,“皇上,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陈昱一把将他推开,胸口起伏半晌,将那口怒气压下,冷硬问向殷弘,“殷爱卿,你对朕有几分忠心?” 殷弘立即拱手,话语几近掷地有声,“卑职对陛下忠心耿耿,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好!”陈昱表情阴冷如蛇蝎,嗓音压抑如同来自地狱,“那你,便去将你那好弟弟除掉!” 殷烈的第二子,妓子私生下的孽种,不受殷府众人欢迎。太后调查过他,陈昱也不是没有。 他再大度,也不会容忍敢碰柔嘉的人存在。殷绪区区一个贱民,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好在意。而一旦殷绪死了,柔嘉迟早还得回来求他。 她是他的女人,这个事实永不会变。 那边殷弘闻言迟疑了一瞬,不是不愿,而是不想答应太过轻易,让人觉得他冷酷无情。 陈昱微眯了眼睛,逼视着殷弘,“怎么,你不愿意?” 殷弘这才抱拳行礼,面色滴水不漏,“卑职,领命。” 殷弘转身离去,陈昱想了想,又叫住他,“做得隐蔽些,不要让太后知晓。” 殷弘转身恭顺道,“卑职明白的,必当万分小心。” 殷弘走后,陈昱靠上雕龙椅背,脸色仍是阴沉。手指在扶手上一点一点,忽快忽慢,没有节奏,显然心中仍然烦躁翻腾。 刘喜小心翼翼站了片刻,送上一杯茶水过去,“皇上消消气,想必中郎将很快会传来捷报。” 陈昱没有接那茶水,又沉默了片刻,皱眉问道,“你觉得,朕是否做得过了些?” 刘喜面露了然微笑。 少年皇帝的心思实在太好把握,并非忽然良心发现,后悔不该对驸马下杀手,只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想求一个心安理得而已。 想他费心钻营了这么久,才获得陈昱的喜爱,何必学什么的愚蠢的忠言逆耳,败坏自己的前程? 刘喜谄媚道,“皇上只是重情义,太过在意公主。天下皆知皇上与公主的情分,是殷绪不识相。” 陈昱觉得这番话分外在理,心思安定下来,换了一支御笔,继续批阅奏章。 殷弘出了太极殿,脸上笑意消失。他眯眼看了看当天的日头,低头面无表情地思量着接下来的行动。 无需问人,他也知道今日公主驸马二人的行程。凝秀殿的那位身世太过特殊,必然是先去慈宁宫,陪太后用过午膳,再转去国公府,陪镇国公用完晚膳,而后回将军府。 京中各街布局迅速在他脑海中展开,要在何处埋伏,他须得仔细挑选。 至于带多少人手……他那个出身卑贱,整日闭门不出,大把时间花在与殷翰斗殴的“弟弟”,能有多少能耐?柔嘉公主素来宽柔,如此炎热只怕不忍劳动下人。而殷府的护卫,对那个逆子又有多少忠心,他都是可以猜出的。 保险起见,还是得着人回府问问。 殷弘思虑一番,右手拂过腰间佩剑剑柄,心下有了决断,走向崇华门。 崇华门近旁,有一座小阁楼,是专供入宫大臣、命妇们车马安置的地方。殷弘过去,找到了自己的随从青墨。 烈日炎炎,阳光下的殷弘却莫名阴沉,低声吩咐,“去向母亲问一问,今日公主带了多少护卫。若是有人问你为何回去,自己找个借口,莫说实话。” 青墨多年来贴身服侍殷弘,自然十分妥帖,也不多问,立即抱拳领命,快马加鞭而去。 太和宫的角落,有一处偏殿,是羽林卫将领们上值、更衣、用饭的地方。殷弘回到此处,已热出一身汗。沉默地脱去铠甲,副将给他拿来布巾擦拭,又给他端了饭食。 殷弘接过托盘,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今日他的上司百里仝不在,确实是他做些秘密行动的好时机。 殷弘与副将下属们随意聊了几句,坐到桌边,不紧不慢用着饭,表情依旧沉稳内敛,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心中正转着杀人夺命的主意。 殷弘吃完后不久,一个小太监来到,站在殿门边朝里够着头,又压着声音喊,“殷中郎将!” 殷弘只觉得今日自己当真繁忙,起身过去,听那小太监细声细气地禀报,“将军,您的随从托奴才转告您,夫人向菩萨求了八个供果,等将军晚上早些回去吃呢!” 虽他不明白为什么此等小事,要他特意大中午地跑一趟,可殷府的随从太周到,塞了他银子,他便开心来了。 这边殷弘已经明白了。八个护卫,外加形同虚设的青竹长吉与殷正,实在是好对付。 小太监传话算不上隐蔽,副将听了,打趣道,“将军家有供果,不如我们晚上也去叨扰,沾两分福气?” 殷弘却没有笑,定定看他,沉声道,“今晚,点十个弟兄,随我去办事。” * 安静的夜色里,柔嘉的楠木大马车中,箭矢忽然射来,那箭头刺穿车壁两寸,扎破知夏的手臂,血顿时流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知夏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抬起手臂,看着那血,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第25章 第 25 章 ◎搂住他的腰◎ 殷绪脸色剧变, 低喝,“趴下!”同时起身,一掌将知夏按倒, 又转身双手并用,将见春按倒,将柔嘉护在了自己怀中。 笃笃声接连响起,还好楠木车壁坚硬, 箭矢并未射入, 绝大多数只扎进了车壁。 紧接着是兵器撞击的脆响, 和有人中箭的惨呼。 “护驾!护驾!”殷正急声大呼。 见春半睡半醒之间突然被按在了车厢地板, 鼻子差点撞上,整个人极度茫然。知夏却已经反应过来, 见殷绪护好了公主,便张开右手, 死死抱住了见春。 柔嘉也清醒过来, 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兵器相撞和箭矢入体的声音, 她并不陌生。 身边殷绪紧密抱着她, 以身体为她遮挡。柔嘉霎时间想起, 上辈子殷绪也是如此护她,最后脊背插满箭矢,死在她身边。 心脏顿时撕扯一般痛起来, 柔嘉来不及多想, 反手搂住殷绪肩膀, 竟是想将他压下护好。 殷绪神色冷肃, 凝神听着外边的动静, 察觉到柔嘉的动作, 一时怔愣。 他是男子, 又是车厢内唯一身负武艺的人,既然立志当将军,从大处说该保家卫国,从小处说,也该保护这一车妇弱。 他保护柔嘉是因身份与志向,那柔嘉保护他,又是因为什么? 形势容不得他细想,埋伏者停止射箭,跳下墙头,和护卫短兵相接。 殷绪神色冷凝,心思陡转如电:袭击者是冲他来的,还是冲公主来的? 有人黑衣蒙面,踹开赶车的长吉和青竹,跳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看清车内情况,长刀朝殷绪砍来。 殷绪将柔嘉护到身后,侧身飞起一脚,将刺客踢飞。既然刺客停止射箭,那马车内暂时应当是安全的。殷绪几步跳了下去。 “殷绪!”柔嘉担忧地大喊一声,却知道自己出去只是拖累,只能坐在车内。 有血贱在了车壁上,染红了菱花小窗上的窗纱。见春与知夏第一次见如此危急血腥的场面,俱是瑟瑟发抖,仍记得团团护着柔嘉,却是吓得不敢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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