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拿着玉梳与她梳发,口中虔诚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妆奁台台面上摆满了宫中赐下的胭脂水粉,见春将花纹漂亮的八宝胭脂盒一一打开让她挑选。 柔嘉一向素净,不似其他公主喜花大心思上妆。见春担心柔嘉不用,劝道,“虽然公主天生丽质,不用这些也美过仙女,可好歹是成亲,便用上一用吧?总归喜气些。” “好。”柔嘉轻轻笑了起来。 束发弄妆,穿上嫁衣,戴上凤冠,已是晨曦初露。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这便安心等着驸马吧。”两个嬷嬷同几个婢女扶柔嘉坐到床边,一寸寸理好裙裾与禁步丝绦,最后盖上了绣着凤戏牡丹的盖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离殷绪迎亲的时间越近,柔嘉的心跳越快,捏紧了手中绣帕。 三个贴身婢女也都换了一身衣服,系着茜红腰带,面带微笑侯在一边。 忽然柔嘉难为情地开口,“对了,殷绪性子内敛,劳烦嬷嬷去前面知会一声,一会儿……别太为难他。” 婚嫁之事,总有闹亲的风俗,嫁女儿的这边不想姑爷轻易接到新娘子,便会想方设法出难题考验。别人也就罢了,殷绪只怕不善应对这种场面,柔嘉也舍不得。 顾嬷嬷才去前院探看情况,正推门进来,闻言笑着打趣道,“哎呀我的公主,别的姑爷也就算了,那可是驸马爷!府里谁敢为难他?” 大齐的公主出嫁,不开公主府,而是嫁入夫家居住。纵使驸马都尉不过五品虚职,但公府嫡长女、最受宠公主的夫婿,谁又敢当真如何呢? 俏皮话让孙嬷嬷与三个婢女也笑了起来。 柔嘉这才发觉自己关心则乱,被她们笑得脸色更红,仍是强压羞涩道,“等驸马来到门前,免跪拜礼。” 顾嬷嬷脸上慈爱盖过玩笑意味,道,“公主贴心,驸马爷好福气。” 能看得出公主十分喜爱驸马,那她们自然也将驸马当自己人来尽忠。 不多时前院喧哗起来,那边果然没有多加阻拦,很快纷杂的脚步由远及近,停在门前。 殷府的媒婆发插红花,弯腰施礼,扬声笑道,“吉时已到,恭请公主出降。” 殷绪头戴赭黑冠帽,身穿茜红喜服,与媒婆喜气相反,浑身上下充斥着,夏日阳光也晒不开的沉沉冷意。 他看着眼前的菱花槅扇门,冷峻脸上全无表情,正要掀衣拱手下跪,听里面的嬷嬷道,“公主有令,免驸马跪拜礼。” 殷绪一愣,眼神动了动,终究冷漠地低下头去,拱手行礼,声音凉寒如碎冰,“臣殷绪,恭请公主出降。” 嬷嬷道,“准。” 各道房门依次打开,殷绪看着他尊贵的新娘由人扶着,手持红绸花球走到门边。婚服庄重繁复,更衬得她纤弱娇美,可那又怎么样呢?终究是强权压人。 所有人都要他笑,但他笑不出。 殷绪正冷冷想着,下一刻柔嘉双手交叠,福下身去,软声道,“夫君”。 除了天地君亲师,柔嘉公主从不曾向任何人行礼,可这一刻,她向自己的驸马低下了臻首。 她免他跪拜、唤他“夫君”,给足了他尊重,甚至是风光。 殷绪瞳孔轻颤,脸上的冷漠有一丝龟裂,讶然看着眼前纤柔的女子。就连顾嬷嬷和孙嬷嬷都惊诧低呼,“公主!” 可这般付出,同上辈子殷绪的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呢? 柔嘉袅袅直起腰身,仿佛刚刚不过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低声道,“走吧。” 呆愣的媒婆将红绸一头递给殷绪,殷绪收起腹中惊疑,一言不发,接过绸缎,领着柔嘉,沿红毯走向前院厅堂。 隔着盖头,柔嘉看不见殷绪的模样,但她能感觉到殷绪的呼吸,同上辈子生死相依时那样,近在耳边,令她安稳。 迈入厅堂,正见薛怀文坐在中堂之下、太师椅中,威严地审视自己的新婿,看他跪在面前的红色蒲团上。
第12章 第 12 章 ◎公主抱◎ 薛怀文看着殷绪,只觉得他容貌是极好的,举止也端正从容,牵着柔嘉不急不缓,神情冷漠但眼神坚定。 这是珺儿选中的人,希望他的人品能同外貌一样出众。 薛怀文郑重嘱咐道,“老夫将女儿托付给你,你须好生待她。” 殷绪回答不出一个好字,只能深深俯下身去,磕头拜别。 柔嘉没有介意这个细节,满堂宾客看着,她公主之尊不必下跪,却也深深福下身去,良久才起。 告别薛怀文,两人沿着红毯走到府门边,媒婆将柔嘉背起,将她送上了披红挂绿的马车。 嫁妆已准备停当。整个公府下人、侍卫,连同府外的宫人、迎亲的将军府诸人、礼部的官员,忙碌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将所有嫁妆搬出、绑好,将仪仗布置妥当。 望眼望去,整个队伍绵延数里,华盖如云、仆从成阵,蔚为大观。 因队伍过长,光传声的侍人便有八名,一个个拉长了声音高喊,“吉时到,起驾——” 顿时鞭炮与乐器声齐响,整支庞大的仪仗动了起来。 殷绪跨上马车前的高头大马,看着道路两旁护卫的羽林军,羽林军之外里三层外三层观礼的人们。 何等热闹煊赫的场面,然而殷绪面色冰冷,觉得自己仿佛局外之人。 因柔嘉公主受宠,太后特赐太极殿拜堂,皇帝亲自主婚。 队伍到了朱雀大街一分为二,一部分左转,将嫁妆先行抬入将军府安置;另一部分右转入宫。 等到了皇宫东门,又有部分人停下等候,仪仗引着公主与驸马继续前行。 过了崇华门,已近皇宫重地,不能再乘车马,好在太后贴心派了步辇来接。 殷绪下马,两位嬷嬷扶着柔嘉起身,掀开车帘出去。 新娘子脚不能沾地,此处又没有红毯,顾嬷嬷半是恭谨半是慈爱地看向殷绪,“驸马爷,请您抱公主上步辇。” 原本漠不关心的殷绪,闻言有些意外。似乎教导自己礼仪的婆子没有讲这处的细节,又或许她讲过了,他根本不愿去听。 他对这繁琐的程序心生阴郁,面色却虚无变化,冷冷上前,伸臂抱起了柔嘉。 殷绪的动作全无温柔,也不曾招呼一声。柔嘉看不见,猝不及防悬空,心下一惊,下一刻温顺地抬起手,将葱白手指搭上他肩头,轻轻扯住他一点衣料。 殷绪惯于习武,与人疏离,那双手只握过各式刀剑,莫不是冷冰冰,刚硬得能随时伤人。抱起柔嘉之后,他才意识到,原来人间还有如此温热柔软。 似乎,还有些香,并不浓烈,清新中透出一点甜。 而那抓住他衣料的手指染了蔻丹,一时白的更白,红的更红,柔嫩娇艳,相得益彰。 她比他以为的还要轻,依赖地靠着他,小心地扯着他肩头布料,被他粗暴对待,也不争不怨,乖巧安静得很。 可这些,其实都与他无关。殷绪抛下那些一闪而过的思绪,抱着柔嘉,漠然朝步辇走去。 此刻身体相贴,隔得无比近。柔嘉的额头就在殷绪下颚,她于羞涩之中,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那味道她很熟悉,曾经她拼死救过陈昱,在殿中养了三个月的伤,就整日与这种味道为伍。 那是金疮药混着血腥的味道,很淡,但此刻逃不过她的鼻子。 “你受伤了?”她在殷绪耳边低声问,声音轻轻软软,语速却略快,含着对他的担忧与心疼。 不曾想她能注意到如此地步。殷绪低眸看了蒙着盖头的新娘一眼,却没有回答。 习武的人总归是敏锐的,柔嘉觉得,殷绪应当是听到了她的话语,只是不回答。 能感觉到殷绪不愿娶她,柔嘉有些低落,下一刻却又劝自己,殷绪只是不认识她,等他了解了她,一定会…… 不管怎样,她会对他好。 柔嘉赶走心头负面情绪,让自己思考。为何殷绪会受伤?是又被殷三公子欺负了么? 距离步辇不过十几步路,殷绪很快到了,弯腰将柔嘉放下。 视线受阻总归是容易觉得忐忑的。通过殷绪的举动知道他要将自己放下,未免再度受惊,柔嘉搭在殷绪肩头的手臂放下,转而摸索着步辇上檀木椅的雕花扶手。 殷绪垂眸看柔嘉伸手在虚空试探,那动作代表着不安,可即便不安,她也没有开口命令或训斥他什么。殷绪极为短暂地一顿,放下她的动作不自觉温柔了两分,而后沉默地坐在她身侧。 嬷嬷婢女们过来,给两人整理好衣服,步辇抬起,朝太极殿行去。 太极殿外,雄浑喜庆的音乐奏起,而殿内王公大臣、诰命夫人早已等候多时,每一个人都喜气洋洋。 陈昱坐在尊贵的御座之上,也是面露喜悦,眼神中却暗含恨意。今日原本属于他的女人就要嫁给别人。柔嘉那般拂逆他的颜面,他决计不会再低头。 那便再看是谁先沉不住气! 陈昱冷笑。 太后坐在一边的凤座上,侧头看了会儿陈昱,心头叹气,却不再说什么。 她劝过陈昱了,但皇帝到底年少,性子不稳,仍是心中有气。木已成舟,多说无益。陈昱是她与柔嘉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纵使现在不忿,等年纪再大些,成熟了,应当便好了。 太后安慰好自己,脸上露出慈爱笑意,看殷绪与柔嘉同持红绸,不紧不慢地上来大殿。 殷烈与嫡妻秦氏身穿朝服,坐在御阶之下靠右的位置。他们也在看柔嘉与殷绪,脸色还算镇定,眼中却流露出如出一辙的尴尬、疑虑。 柔嘉公主性子再和顺,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受宠公主,只怕受不住殷绪的冷遇,若是朝太后抱怨,让他们殷府得罪……又或者,他们已经得罪皇帝了呢? 人人都朝他道恭喜,再看殷绪那张冷脸,喜从何来?殷烈心中第一万次痛骂逆子,暗自咬紧了牙。 好在殷绪虽冷漠,却还算配合地拜完了堂。 宫女侯在一边,适时给二人拿上团垫。一拜天地,二拜皇帝与太后,夫妻对拜,礼成。 殷烈松了一口气。 太后威严地看着殷绪,肃声道,“驸马,今日哀家将最疼爱的公主交给你了,你须好生待她,不能让她受丝毫委屈,可明白?” 殷绪垂眸,挺秀如松柏,说不出话来。 太后脸色变冷,声音愈加严厉,“可明白?” 大殿之上气氛先是一凝,接着起了小声议论。 陈昱低头看着殿中的两人,心中轻蔑:朕的好皇姐,这便是你选的人么?朕等着看你回来求朕。 殷烈则咬牙看着殷绪,拼命使眼色:快回答啊,你这个逆子! 殷绪依旧冷漠,视各处骚动如无物。他并非无动于衷,只是无法违心说好,甚至有些茫然,不知前路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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