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小厮轻声问道:“主子,可是去宫宴处?” 晏陵声色冷淡:“回府。” 要见的人,已经见到了。 那边,萧缙本打算让宫人领温月声去慈宁宫的,可一路行来,温月声一改往常,既没有缠着他多言,也不似从前那般故作姿态,唯有身上浅淡的檀香浮动。 萧缙眼眸幽沉,思绪间,已跟她一并进了慈宁宫。 太后常年礼佛,宫内也燃着檀香。 可一进殿,他却觉得殿内的檀香过于浓烈,全然不似温月声身上的清浅静心。 他们入殿后,宫人去请了太后。 太后着一身深色宫装,一手持碧玉佛珠,一手轻搭在宫人手上,一进入殿内,目光就落在了温月声身上。 因旧日深宫积怨,太后并不喜欢温月声的生母慧怡长公主,对温月声的印象就更是不佳。 但她记得,此前的思宁,不过是个跋扈任性的小姑娘。 可眼下…… “赐座。”太后眸光落在殿内的二人身上,因萧缙这个嫡孙在,面容柔和了些许:“哀家倒有些时日没见到缙儿了。” 太后两鬓已微白,双眸却格外有神,犹带着当年在先帝宫中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孙儿不孝。”萧缙道。 太后摆摆手,回身吩咐宫人:“将佛经取来。” 宫人很快递上了那份出自温月声之手的佛经。 只是和当时温月声随意在宣纸上写就的不一样,如今这份佛经,被人装点成册,妥善保管了起来。 宫人将佛经摊开,指向了其中一页。 在此之前,萧缙哪怕日日在宫中,也并未见过这份传闻中的佛经。 此番一看,竟是一怔。 这佛经所用的宣纸只是寻常,甚至不是京城世家常用的上等宣纸。 然看了那纸上的佛经后,是无论如何也道不出寻常二字来的。 不论其他,只说字迹。 京中素有才名之人众多,萧缙进入朝堂后,也见过不少字迹出彩的人。 可放眼整个朝堂,大约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写出这般字迹的人来。 字迹苍劲有力,若铁画银钩。 最瞩目的,当是字迹里纵横弥漫的杀意,气势太盛,说是佛经,却状似满篇绞杀之文。 “哀家初见这篇佛经,曾一度以为其出自高僧之手。”太后显是对这份佛经爱不释手,她看向温月声:“倒不想竟是你亲笔所书。” “只这篇佛经尚有一处残缺,今日叫你过来,也是想让你将其补全。”太后话音将落,便有宫人送上来了桌案及笔墨纸砚。 赵嬷嬷暗叫不好,这名为补全,实为考校。 太后分明是想确认这佛经是否为温月声亲笔所写。 萧缙也听懂了太后的言外之意。 他上次见到温月声的字,是在几年之前,因他夸赞温玉若一手簪花小楷漂亮,温月声苦学了些时日,便来他面前卖弄。 可惜那字形神皆散,软绵无力,甚至比不得他府中随便一个通些笔墨的丫鬟。 她一贯如此,耗个几日,便敢称苦练。 再观眼前,字迹确实天差地别。 那天所写的佛经,确实是差了几个字。 导致她手持佛前开了光的佛珠,依旧杀意滔天,后才取白玉佛头,红绳佩于胸口。 “备水。”温月声道。 边上的宫人一愣,抬眼看向太后,得了应许后,方才用铜盆盛了清水上前。 温月声净手,接过宫人递来的崭新绫帕擦干。 “焚香。” 太后礼佛,殿内多檀香。 宫人取了一支,点在桌案上。 她不过写几个字,却要求诸多。 若换了寻常,萧缙必然不耐。 然她动作若行云流水,且一样的檀香,染到她身上,就变成了那股清浅冷淡的味道。 有那么瞬间,萧缙甚至感觉,眼前的人当真是在礼佛。 宫人研好了磨,温月声以笔蘸之。 提笔直接写于那装订好的佛经之上。 见她如此,宫人大惊。 桌案上铺有上好的宣纸,太后的意思,原是叫她先写于纸上,哪知她竟直接落笔。 此刻提醒已是来不及。 太后面色微沉,起身旁观。 但见杀意纵横于纸上,最后一笔更是浑然天成,似利剑将纸张生生劈开。 太后面色苍白,当下便捂住胸口,后退了一步。 身后的宫人忙搀扶住她,却见她大喜过望:“有如神迹!好!” 温月声已搁了笔,重新将一双素手,浸入冰冷的水中。 萧缙眸深如海,静看着她。 她好似,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宫人撤下桌案,太后更是将补全的佛经视若珍宝。 温月声动作轻柔地擦拭着手,佛经写完后,对她就无用了。 “去,将哀家那串翡翠佛珠取来,赐予郡主。”太后看向温月声的眸里多了些热切:“思宁日后有空,多进宫来陪陪哀家。” 温月声垂目,并未作答。 太后一心沉浸在完整佛经的欣喜中,也并未在意。 将佛珠赠予温月声后,便让他们离开了。 走出慈宁宫后,萧缙见温月声都未打算佩戴那碧玉佛珠,只看了眼,便叫人合上了锦盒。 那翡翠佛珠是太后珍爱之物,宫中之人都未能得见过,此番赐予她,她却反应平平。 若换做以前,只怕早早就佩戴上,去宫宴上显摆了。 萧缙看着她瓷白的侧脸,忽而问:“你何时习得这般精妙绝伦的字?” 这是萧缙这么久以来,待温月声最为温柔的一次。 她身后跟着的人皆惊讶不已。 她却换了新的绫帕又在擦手,闻言头也不抬地道:“许是在梦里。” 说罢抬步离开。 萧缙眼眸微动,未再过问,跟在她的身后。 领路的宫人将他们带到了宫宴所在之处。 午后暑气更盛,宫宴换到了临湖的宫殿中。 四面窗户全开,既可以赏荷,又能避暑,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只这殿内殿外之人,都未料到温月声会与萧缙同行。 有关温月声礼佛的事,京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谁都没想到,温月声再次露面,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温月声来之前,恰逢皇后头疾犯了,宫人宣了魏兰芷和温玉若前去侍疾,提都没提温月声。 许多人还以为她今日并未入宫。 但温月声不得宠的事,也并非是这一日两日的事了,皇后忽视了她倒也正常,不正常的,是萧缙竟与她同行了。 殿内殿外的人都在犯嘀咕,偏巧,萧缙还没入殿,就有一宫人快步行来。 “王爷!”宫人面色慌张,急道:“温小姐不知为何与福瑞公主起了争执,公主动了怒,要罚温小姐!” 萧缙面色发沉,冷声道:“不是去给母后侍疾了吗?怎会撞上福瑞?” 福瑞公主是端妃所出,跟萧缙的那个庶长兄一母同胞,又是皇帝的第一个女儿,自小被娇宠长大,颇有些无法无天。 宫人为难道:“……从御花园绕行时,正巧撞上了,福瑞公主便扣下了温小姐,不让她离开。” 他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宫人匆忙赶来,对萧缙行礼后焦急道:“王爷,福瑞公主罚温小姐在烈日下站着,温小姐体力不支,昏厥过去了!” 萧缙那双深眸瞬间冷沉了下去:“带路!” 赵嬷嬷掂量了下,小声问温月声:“郡主可要去看看?” 倒不是她多嘴,温玉若身子不好,温家上下将她看做眼珠子一般,温月声人在宫中,听及此事不过问的话,只怕回去要挨温寻的骂。 温月声面无表情:“我去做什么?给她诵经一篇?” 赵嬷嬷噎了下。 她声量并未压低,周遭的人皆听得清楚,包括萧缙。 萧缙回眸看她,身侧的宫人见状只能道:“温小姐也是郡主的妹妹……” 温月声:“我不是大夫,治不好她的病。” 萧缙眼沉如水。 旁边的宫人暗叫不好,温玉若每次昏厥那么及时,也总不可能次次都是身子不好,如若这样的话,只怕是连门都出不了一步。 王爷心里也不是不清楚。 然无论如何,都有人将她捧在掌心,这就是受尽宠爱的人,必然会得到的偏爱。 赵嬷嬷心里也着急,萧缙对温月声的态度好不容易好了些许,如今怕是又要回去了。 他们都想岔了。 萧缙只觉得温月声确实和从前全然不同,之前温玉若病了,不论她心中如何想,皆会跟在他身后,一副焦虑担忧的模样。 现在倒是半点都不遮掩。 说话是语调平直,如她那句在梦里一般,神色尚不如她在太后宫中低头净手时经心。 有那么瞬间,萧缙都要以为,她仅是在陈述事实。
第8章 白玉佛珠 温月声也不管萧缙是何脸色,径直穿过长廊,入了偏殿中。 宫宴持续许久,殿内俱是都留给了女眷休息。 会到偏殿来的人就更少了,大多数都是些家中不受宠的庶女,或者是出身较低的女子。 但全都是些年轻女子。 萧缙久未成婚,皇后接连举办宴席,也存了从这些女子当中,给萧缙挑选侧妃的意思。 如今萧缙一走,许多人不免觉得意兴阑珊。 殿内的热闹散去了大半,这偏殿处的女子多半出身不高,寻常看见温月声都是绕着路走的,见她进来,自是不敢置喙。 温月声面色淡淡,坐下之后,命人取了檀香,点了一支,便半倚靠在了殿中长椅上,闭上了双目。 她每次抄写完佛经,都会格外困倦。 赵嬷嬷一回头,见温月声直接睡了,当下微愣。 谷雨将带来的毯子轻盖在了她身上,候在一旁。 “总觉得打从禁闭解除后,郡主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赵嬷嬷低声嘀咕道。 “我倒是觉得郡主如今挺好的。”谷雨替她掖了下毯子,头也不回地道。 赵嬷嬷仔细想了下,发觉近期他们日子确实好过了许多,便也抛开了去,不再多想。 她们二人安静地守在了温月声身旁,却不想温月声这一觉睡得很长。 直到日头偏西,白日的暑热褪了下去,这处宫殿便显得有些寒凉。 恰逢前头宫人来禀,说是让所有人挪回上午的宫殿中去。 谷雨还在犹豫要不要将温月声叫醒,便听见外边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赵嬷嬷从外边回来,低声道:“忠勇侯府的世子爷来了。” 谷雨微怔。 忠勇侯家世代簪缨,如今的忠勇侯也是朝中重臣,很得皇上器重。 只可惜这位忠勇侯子孙缘浅,至今只得了一子,却是个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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