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被绑住,头被固定,支架撑开了嘴巴。 刀口从嘴巴里面开,这样外面的皮肤不会有伤疤。 磨骨之痛,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 还不能一次毕其功。 她被折磨了整整两年,噩梦一样。 最后,拆开纱布,她的脸还原了皇后的九成。 赵景文摸着她的脸赞叹不已,把她带到了皇后的跟前。 赵景文那个人,她只要一见到,就腿软冒汗。每见他一次,回去都要做噩梦。 万幸今生,一次都没见到。 赵景文和叶碎金,这夫妻两个,一般的狠毒。 “似奴婢这样卑贱的小人物,便自己的脸都做不得主。”小梅哭着笑着。 “今生,娘娘要我怎么死?” “娘娘开恩,给个舒服点的死法吧。” 娘娘,是一个多么遥远的称呼。遥远到她都快以为前世是一场梦了。 叶碎金盯着她:“来人。” 叶碎金使人找来了燕喜嬷嬷,给小梅检查了身体。 小梅还是处子。 段锦前世今生,都不在乎有没有孩子,有没有香火。 并没有给她留孩子。 小梅木着脸,等着今生的死法。 没再等到叶碎金,只等来了一个御前侍从,塞给她一个包袱。 “里面是些金银,够你过日子,你的身契也放了。” 小梅抱着包袱,怔了许久,问:“娘……陛下有什么话给我吗?” 侍从道:“没有。” 小梅沉默许久,把包袱背在身上,离开了诏狱,离开了京城。 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关于段锦,大家只知道他死了。 十郎请罪,跪求去收殓,叶碎金道:“不用你,你别管了。” 十郎垂头很久,不说话。 叶碎金忽然醒悟。 十郎是以为她太过愤怒于段锦的背叛,把段锦鞭尸了或者什么的。 她叹气。 本来不想告诉任何人的,但还是告诉了十郎。 她让侍从领着十郎去了。 在皇陵的附近。 那片地也算是皇陵的土地,不仅百姓不能随便靠近,更不该有任何的坟茔,分了皇家的龙气。 叶碎金在却在那里修了一座墓。 孤零零的,眺望皇陵。 碑上,只刻着“大将军墓”。 十郎看了发怔。 无名无姓。 若不是已经知道葬的是谁,谁来了看到会知道是什么大将军、哪个大将军呢? 叶碎金在这里,埋了她的大将军。 十郎扫墓回来,对叶碎金道:“那地方挺好的。” 段锦谋逆大罪,是不可能配享太庙或者皇陵附葬的。 但叶碎金把他葬在了那里,遥望皇陵。 遥望着她。 不知道那个牵马擎旗的小厮,可满意否。 十郎想,比起东海,阿锦可能更喜欢这里。 权势、富贵、恩宠全都有的女帝嫡系卫国公参与谋逆这件事,当世和后世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除非他是想篡夺大位,否则世人真的想不通他图的是什么。 尤其后世史料,景王的手札里曽提过,开国女帝在那个时期正组建新的海军,重建市舶司,有意派卫国公出镇东海。 这坐拥金山银山的位子,卫国公却反了。 后世史学家,想破了头也推不出其中的逻辑。 至于稗史里,那就五花八门了。 年轻骁勇英俊未婚的卫国公与女皇帝之间有一百零八桩不可说之事。 尤其荒唐的是,有些野史改编的话本子,更是写成卫国公因爱慕女帝不得,心生魔念,宁可谋反也不去东海出镇,最后擒了女帝囚起来做禁脔。 真真香艳。 叶碎金对十郎道:“你好好的。” 十郎道:“我当然要好好的。” 叶碎金觉得,十郎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十郎问:“陇右道都差不多了,以后那边怎么办?还要往外推吗?” 一句话提醒了叶碎金。 她唤了人来:“传我的谕旨给定西和令之。” 她道:“把关中推平了吧。” 十郎咦道:“不围了吗?” 叶碎金失了兴趣:“不围了,没意思。” 的确没意思,以前十郎还会拍手称快,幸灾乐祸。 现在只就觉得碍眼了。 赵景文是什么东西,还配在大穆的领土内占一块飞地。 旁的人都不在了,他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安安稳稳的。 推平了拉倒。 关中。 裴莲如今也快三十岁了,是关中第一贵夫人。 和弟弟裴定西分家后这七年,她一直过得都很好,享着正妻的尊荣,过着关中最好的日子,谁也比不了她。 但近来她对赵景文十分不满。 因她想做王妃,赵景文不能满足她这个愿望。 起初是有人拍她马屁,说赵景文实际上相当于关中王,她就是关中王妃。 裴莲被这个称呼说得怦然心动。 父亲无能,让她失去了蜀国公主的身份。 那丈夫能不能让她做王妃? 其实,从叶氏称帝,她就隐约有这个想法了。 只也知道称王称帝不是小事,怕被人取笑,没有说出来过。 原压在心底了,不想被别人半开玩笑的恭维又给唤起来了。 这一下,不可收拾了。 着了魔似的,就想当为妃。 宛如男人蹬腿前无论如何要穿上龙袍才能瞑目一样。 只跟赵景文一提,赵景文就不耐烦道:“胡说什么。” 说得多了,他就不来她这里了。 十几年老夫老妻了,也早就没了当年的甜蜜。她生气,他也不会再来哄她。 她就只能自个生气,摔摔打打的。 这一日是她的芳辰,她给自己办了隆重的宴席,有头脸的妇人都来了,每个人都恭维她。 裴莲心情好了不少。 待宴席散了,赵景文到她这边来了——好歹是她的生日,怎么也得陪陪她。 岂料,裴莲借着三分醉,又提称王的事。 “她都能称帝,凭什么我们不能称王!” 她嚷嚷:“我们在关中,与王何异同?为什么不干脆正了名分。” 她一嚷嚷,声音就拔高。 赵景文觉得太阳穴又突突的,血管要爆的感觉。 真让人无力。无力又暴躁,但暴躁只能压着,便只表现为无力。 裴莲见不得他这副样子。 总觉得岁月是把杀猪刀,当年的俊秀郎君,如今怎就成了颓靡的中年男人。 还不哄她。 裴莲三分酒意上头,恼起来,使出了从前对父亲撒泼较劲的劲儿,把杯子扔到了赵景文的身上,茶水湿了赵景文一身。 赵景文那一直用力压着的火再也压不住了,抬手就向裴莲扇过去。 只最终的最终,还是反应过来这是裴莲。 她姓裴,这件事,最可恨。 那只手就停在了离裴莲脸颊寸许的位置。 裴莲吓得酒都醒了。 因她,真的看到了赵景文眼里的戾气和嫌恶。 什么时候,他对她已经这样了?
第188章 西去 从来没有人对裴莲这样过。 裴莲的鼻孔一张一翕, 浑身僵硬。 赵景文咬牙,放下手,一把拉起了她往外走。 “你要干什么?”裴莲害怕。 “跟我去书房。”赵景文咬牙道, “我让你看看。” 让她看什么?裴莲茫然, 一路被赵景文拉着, 踉踉跄跄地,就去了书房。 书房是议事重地,有兵丁把守, 女眷是不允许进入的。 从前裴泽的书房就是,现在赵景文的书房也是。 裴莲一直也很自觉, 从没往书房来过, 这还是第一次。 来不及细细打量,就被扯进了里间。 里面有大桌案,铺了很大的画,画着很多线, 插了许多小旗。 赵景文一直把裴莲扯到这桌案前才放开她:“你知道这是什么?” 裴莲摇头,看不懂。 “这是舆图。”赵景文伸手从图上方虚虚划过, “这,就是天下。” “魏朝时, 天下分十五道。” “这是河南道,河北道,河东道, 淮南道, 江南东道, 江南西道……” 到他一个个说完, 裴莲头都发晕。 他又指着两条曲曲折折的线:“这是黄河, 这是长江。这是汉水、泗水、汴水……” 更不要说通济渠、广济渠这些人工运河。 裴莲的头都大了:“与我说这些干什么?根本记不住。” 舆图真的不是谁都能看懂的。 知识一直是被垄断的。 对阶层垄断, 对性别也垄断。 裴莲是后宅女子,出的“远门”无非就是去哪座庙里许个愿、上个香。天底下大多数府后宅女子也都和她一样,对地理是极其没有概念的。 而赵景文,在逃荒沦为乞丐之前,是个普通的温饱农家子,上过几年私塾,认识字,自己能读懂话本子。这也是他接受教育的极限了。 是谁教他这些地理、兵事的知识,和全局统筹的理念的呢? 赵景文把那个名字压在心底,指着一小块几被小旗围死了的地方,告诉裴莲:“这一块,就是我们的地盘,关中。” 提到关中,裴莲才勉强打起精神。她倾身看了看,有点吃惊:“关中……这么小啊?” 不说和天下比,便是和一道,关中也不大。 看舆图,跟她在家里感受的怎么会差这么多。 这些年,他们据着关中,她明明觉得地盘很大很大,土皇帝的感觉。 可原来,他们的地盘其实这么小吗? 裴莲有点受冲击。 她看了又看,终于提了个问题:“这些小旗是干什么的?“ 不可能注意不到,那些小旗子都快把关中给围死了,让人莫名有一种被勒住脖子,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那是界旗。”赵景文说,“那是穆国的边界。” 穆国的边界怎么把他们给包围了呢? 裴莲想不通。 她伸手在关中的右侧上空划了一下:“这边怎么都没有,空空的?” 赵景文觉得裴莲蠢得无可救药,他甚至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裴莲等不到解释,困惑地看着舆图,慢慢地,慢慢地,她的脸色变了。 “所以……这边的……”她磕磕巴巴地道,“这边的……这么大,都是、都是……” 她终于能理解了。 赵景文道:“都是穆国。” 裴莲呆呆地看着舆图。 关中是那么小一块,被大穆几乎围死了,只在西向留了一个小小的口子,给人喘一口气。 小小的关中。 大大的大穆。 被三面包围的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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