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眼周俊华。 周俊华非常识相:“末将去巡查城防。” 脚底抹油就溜之大吉了。 “五叔。”没有外人在了,叶碎金问在场唯一的长辈,“这个事,你怎么想。” 五叔道:“不能轻放过了他。怎么也得让你兄弟们狠狠揍他一顿。把他拎回邓州去,冷他一阵子。叫他认错。” 此言一出,五郎七郎都呆住了。 他俩同时跳起来叫道:“五叔五伯,你在说啥?” 不该是狠狠揍一顿,然后义绝吗? 叶碎金微笑。 果然这就是,男人和男孩的区别。 这一趟,她连四郎都不带。便是因为四郎已经成亲,已经是男人。不像五郎七郎他们,都还可称一声少年。 唉,说起来,还是少年们可爱啊。 男人们,他们是真的打从心底不觉得一个男人拥有多个女人是“错误”的事。 所以上辈子,裴莲甘愿为小,长辈们便都觉得这事可以接受。 那时候五郎七郎九郎十郎也都气得跳脚,但都被长辈们按住,教导他们“百年修得共枕眠”、“宁拆十座庙不会一桩婚”的道理。 不,其实长辈们左右不了她。 上辈子真正做决定的还是叶碎金自己。真正不肯放弃赵景文的还是她自己。 叶碎金早就能够做到直面曾经犯下的过错。 不将责任推给旁人。 七郎腾地站起来:“五伯!” “你坐下!”叶五叔道,“这是大家的意思。” 大家,自然值得的是全部的长辈们。这种事情,大人眼里,容不得小孩子插嘴。 已经成婚的三郎四郎还可以,其他的都是小孩。 但七郎不肯听。 他道:“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实不该旁人觉得如何,而是该问六姐想如何!” 他对叶碎金道:“六姐!你说吧,不管你想怎么样,我都听你的!” 五郎附和:“还有我!” 段锦只负手站在叶碎金身侧,不发声。 反正不管叶碎金怎么选,只要她一声令下,他都会为她拔刀。 叶五叔生气:“小孩家家的懂什么,你得知道十年修……” “我不知道!”七郎大声打断叶五叔。 他平时是个规矩守礼的孩子,被叶七叔和七夫人教导得有点过于规矩了,不知机变。 现在却竟敢打断长辈。 “我只知道,当年,我要是照死里闹,闹到孙家的王八蛋和我姐和离了,我姐也就不会那么早死了!”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是吧!当年我爹我娘也是这么说的,我信了!” “结果呢!” 七郎和三娘、十郎都是叶七叔的孩子。 当年他小,对三娘的事没有任何话语权,懵懵懂懂听了父母的。后来三娘没了。 七郎从那时候才懂,原来父母长辈说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他也恨自己太听父母的话。 当然叶七叔和七夫人后来也都后悔了。于是全家对十郎的教育,便都跟对三娘、七郎不太一样了。 所以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七郎规矩拘束,十郎却十分地跳脱。 提起三娘,叶五叔也顿了一下。 但他又道:“六娘和三娘可不一样。” “一样不一样,”七郎从来没这样反驳、顶撞过长辈,出人意料的强硬,“让六姐自己选。旁的人,不要和稀泥!” 叶五叔从来没见过七郎这么强硬过,吃惊地看着他。 他深深地感受到了侄子的变化。 什么时候这孩子变成这样了? 叶碎金亦喟叹,在一次又一次的杀阵,浴血,冲锋中,七郎……也终于长大了啊。 不再是那个在胞姐死后悔得在她肩膀上哭得全是鼻涕的小弟弟了。 叶五叔叹一声。 孩子们主意都大,六娘更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他道:“六娘,你到底想怎样?” 段锦凝目望去。 叶碎金的嘴角微微扯动:“我想,咱们不能去得太早。” 去太早,礼未成,坏了赵景文的好事。 更重要的是,礼未成,裴泽若是下了决心不要赵景文了,可怎么办。 那不行,时机得拿捏好,必须得尘埃落定。 三月二十二,房陵裴府办喜事。 房州有头脸的人家都来了,不能来的也派人送来了贺礼。 裴泽也很高兴。 他虽然嫁女,但并不想将女儿嫁“出去”。他早就和女儿有默契,寻一个女婿就放在身边,这样女儿也可以一直跟在身边。 她少时流离颠沛,很是受了苦。 裴泽决定照顾她一辈子。等他百年,就让裴定西照顾她一辈子。 因此婚礼就在裴府办,洞房也安置在裴府,以后,裴莲还是继续在这里生活。 至于女婿赵景文,裴泽是想让他脱离邓州,到房州来。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个女婿半个儿。 新郎一表人才,宾客们赞不绝口。 婚礼办得喜庆顺利,待礼成,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裴泽眼眶竟然湿润了。 裴定西不放心,要去洞房看看,让他的几个义子一把薅住:“走走走,定西跟我们吃酒去。” 裴定西用力挣扎:“我不吃,太辣……” 然而义兄们拎着他,像拎小鸡仔,脚不着地的就被拎跑了。 洞房里,红烛火焰跳动。 裴莲羞怯放下扇子,露出一张芙蓉面。 喜娘端上瓢杯,赵景文接过来,递到裴莲面前:“娘子……” 裴莲抬眼,烛光里,是她为自己选中的如意郎君,容颜俊美,眉目含情。 那眼睛里,都是她。说话的声音,这么温柔。 裴莲接过瓢杯,二人交臂,共饮下这合卺酒。 摔杯于床下,一俯一仰。 喜娘笑道:“大吉!” 婢女们遂放下喜帐,悄悄退出,带上洞房的门。 退出去之前,隐隐听到帐子里,赵郎君似说:“娘子,你我,自此相亲不相离……” 赵郎君多么温柔多情,把他的娘子捧在了手心里,心尖上。 试问,谁不想嫁给这样的郎君。
第79章 见面 “娘娘……”裴莲干枯的眼窝里都是悔恨的泪水。 “不值。”她说, “我和娘娘,都不值。” 她唤了大皇子到床前。 “娘娘没有孩子,他没有娘, 你们两个联手, 是为上策。”她虚弱地看着她, “娘娘,以后……他就是你的儿子。” 裴贵妃眼看着要不行了。 皇后最后送她一程,守在她身边。 人死的时候, 会先失去视觉,陷入黑暗。 这种时候, 将死的人往往会呼唤最亲近的人。 裴莲双目失焦, 陷入了黑暗中。 她抬起了手。 大皇子想要握住她的手,给她安慰。 “夫君……”裴莲临死前唤的却不是儿子,“赵郎……” “你再看看我呀……” “你说过,相亲不相离……” “再看我一眼呀……” 皇后站在床边良久无言。 待皇帝下朝赶过来, 裴贵妃已经寂静。 皇后道:“她最后,喊的是你。” 皇后一度以为, 有了大皇子之后,裴贵妃没有像从前那样爱皇帝了。 唯一能跟女人这种昏头昏脑的爱对抗的, 也就只有对孩子的爱了。 她错了。 那一天,裴贵妃死的那一天,她才明白—— 裴莲, 至死爱着赵景文。 清晨, 阳光透窗, 春日明媚。 裴莲在赵景文的怀中醒来。忆起昨夜种种, 又羞涩, 又甜蜜, 又幸福。 夫妻起身洗漱,婢女捧来新衣裳,赵景文接过来,挥退婢女,亲自给她穿。 少时受的苦,如今都偿回来。裴莲感到发自心底的幸福。 幸好没嫁赫连,实在无法想象与那个冷硬木讷之人如何同床共枕。 犹记得幼时流亡路上,虽困顿饥苦,但忠仆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你是剑南道大小姐。” 让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她剑南道大小姐,如何能将就赫连那样的粗糙军汉。 自然该配赵郎这般如玉似圭的郎君才是。 哪知道赵景文看着她,目光里柔情似水,却忽然垂下头去。 裴莲不解:“……夫君?” 赵景文抬头看了她一眼,一撩下摆,单膝点地跪在了裴莲面前,忏悔:“娘子,我对不住你。” 裴莲吓了一跳,忙去扶他:“你在说什么?” 赵景文把住她手臂,却不起来,痛悔道:“我、我骗了你和岳父。” 裴莲凝目,问:“此话怎讲?” 赵景文又垂头:“我,其实我在邓州,已有一房妻室。” 裴莲却吁了口气:“原来是这个……” 赵景文抬起眼:“你……” 裴莲大大方方道:“父亲早猜到了,也与我说了。” 那又怎么样。 昔年大魏女帝的公主爱上了有妇之夫,女帝赐死了那男人的妻子,赐婚他与公主。照样做了许多年的驸马,琴瑟和鸣。 她裴莲是剑南道大小姐。 若不是王贼夺篡,她现在就应该是蜀国公主才对。 如今北边晋国的公主们,昔日不也都是节度使的女儿吗,与她都是一样的。 赵景文知道自己又赌对了。 他后来复盘当日的情形,意识到了当时自己反应虽然已经称得上快,但到底还是犹豫迟疑了一息。 就不知道裴泽是不是能看得出来。 但他考虑之后,知道他与叶碎金的婚姻之事,迟早会揭开。 与其被别人揭开,不如自己揭开。 果然,做对了。 他垂下头:“我实愧疚,可又怕人生只此一次机会,与你错过。” 裴莲最喜欢这种绵绵情话。她喜欢别人把她看得很重要。 赵景文这些天,早已经摸透了这一点。 果然裴莲觉得心口甜甜,她扶起赵景文:“夫君,起来再说话。” 夫妻俩握着手坐在床边说话。 赵景文羞愧道:“莲儿与岳父,如此大度,我实羞愧。待会我就去跟岳父请罪。” 裴莲嗔道:“大喜日子,别提这些事,等过些日子再说吧。我先悄悄与父亲说一声。” 赵景文握住她的手,问:“岳父真的不生我的气吗?” 裴莲道:“邓州哪有什么像样人家。你那妻子,又是什么出身?” 赵景文道:“她是邓州叶氏女。便是如今掌了邓州的那个叶氏。” “原来是他家。”裴莲也知道赵景文在邓州是效忠于叶氏麾下,她问,“她家祖上何官何职,位列几品?” 赵景文摇头道:“她家终魏一朝,阖族未曾有人出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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