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又一次的剧烈撞击,反弹回来,震得手臂发麻。 然而这时候人的精神高度紧张,根本察觉不出这种麻痛感。持续地、高强度地一次又一次喊着号子发力。 砰——! 砰——! 砰——! 城上城下,厮杀声,惨呼声,兵器仓啷声,坠地声,哭喊声,口号声,撞击声,混合交响。 人的脑子已经没法处理这些声音信息。 杀疯了的时候,视野里也只看得到眼前的敌人。 迸射的脑浆,飞起来的断臂都失去了形态上的意义。 凡服色不同者皆杀! 砰的一声巨响,门破! 战鼓猛地紧密起来! 旗语打出的同时,四叔三郎,五郎七郎都已经冲了出去! 马蹄声像要踏碎大地,争分夺秒,叶家军冲进了延岑城! 裴家义子直看得血脉贲张,可恨今日他的任务是观察,不是攻战。 又担心自家,不知道南门处是怎样的情况。 哎呀呀,要是自家夺不下门来可要输给叶家军一头了。 南门处,一样激烈。 严笑登上了城头,一柄横刀杀得几乎快卷了刃,像鬼。 “狼烟!狼烟!” 惊呼声响起。城头的守兵瞬间气势散乱了。 因北门升起了狼烟,意味着北门失守,在向南门求援。 然而南门现在哪有兵力支援。 才扭头看一眼狼烟,一柄横刀斩来,头颅便飞了出去。 裴家军控制住了城头,从里面打开了城门。 裴泽带兵,也冲进了延岑城。
第90章 汇合 裴泽在延岑城中与叶碎金汇合了。 他也终于看见了叶碎金每天被义子们夸“真俊”的模样。 饶是他老成, 心底也赞同义子们的说法。 就是俊。 裴泽夸了一句:“枪不错。” 叶碎金转过头来,斜扯嘴角:“刀也不错。” 她看了他一眼:“久违了。” 末一句,听得裴泽莫名其妙。 然而叶碎金已经转头一枪突刺, 扎倒了一名敌兵。时机过去, 也没机会问了。 裴泽长刀轮开, 他刀锋利,凡人体被割到,血都滋滋地迸射。 叶碎金回头瞥了一眼, 怀念。 那一年闻听这个人陨身,叶碎金沉默良久, 也给他烧了纸钱, 遥祭。 那些年南征北战,她给太多人烧过纸。 有至亲的,有曾经讨厌的。但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点——他们都曾与她并肩作战过。 一起沙场浴血,一起迎难而上, 曾情不自禁地对撞拳头,也曾豪迈地碰过酒碗, 共浮一大白。 一些恩怨情仇,在战场上有时候会变得无足轻重。 当然下了战场, 叶家还是叶家,裴家还是裴家。利益摆在那,谁也不能相让。 城破后, 就很快了。 延岑城守兵的战意并不高。 做什么要拼死力战呢。均州又未立国, 不过一州而已, 也没有什么报效家国的理念。甚至已经派去使者去向晋帝称臣了。叶家裴家拿着晋帝的谕令来讨伐, 士气上首先就压了一头。 兵士没有死战的心。 城破后, 贼首一伏诛, 许多士兵就抛下兵刃跪地投降了。 叶家军打扫战场。 叶碎金强调:“我的啊。” 裴泽横她一眼。 叶碎金笑吟吟:“先收拾了,等忙完,我出资劳军。裴家的弟兄们也吃顿好的。” 因约定好,此城给叶家,裴家军不掺和,依旧驻扎在城外。只裴泽带着些亲随留在了城里。 便看到许多叶家人忙忙碌碌。 连十郎都不能闲着,叶碎金把他使唤得团团转。 十郎跑着还转身倒退指着跟严笑说:“你别出城啊,我哥哥们说晚上找你喝……” 严笑大声咳嗽!狂使眼色! 十郎改口:“喝、喝茶,咳!” 一转身,差点把别人撞倒。 跑了。 裴泽看到叶碎金问旁人:“阿锦呢?” 别人道:“在医工那里裹伤呢。” 裴泽看到叶碎金眉头皱起。 严笑正好趁机道:“段锦受伤了?大人,我去看看他。” 得了首肯,他也跑了。 叶碎金请了叶四叔来,对裴泽道:“宅子里都安排好了,裴公且休息一下吧。” 裴泽点头,与亲随几个随着叶家人去了。 叶碎金快步去了医工那里,果然段锦在那里,却不见严笑。 叶碎金问:“严令之呢?” 段锦道:“他过来瞅了瞅我就跑了。” 年轻人很容易打成一片,尤其是这些武艺出众的年轻人。严笑在比阳城待了不少时日,与他们厮混得都熟了。 叶碎金拉起段锦胳膊:“肋下?” 段锦道:“被抹了一刀,偷袭的。” 叶碎金道:“你一定是冲得太猛,只顾着前头了。” 段锦嘿嘿嘿笑。 这种伤于叶碎金眼里就是轻伤罢了。看他无事,便放心了。 若想成名将,身上的伤是免不了。 皇后的身上后来也有许多伤。有时候黑灯瞎火的,皇帝会抚摸着那些疤痕不知道喃喃自语些什么。 她懒得听。 严笑兜了一圈回来给裴泽汇报:“各人司事,都很有章法。” 裴泽点点头。 占一城,必有许多事忙碌。 裴泽冷眼瞅着,叶碎金有一整套书吏班子,做起事来繁而不乱,条理有序,显然已经十分成熟。 裴泽得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有短板。 当年少年时,鲜衣怒马,只爱兵事。不喜欢那些琐碎繁杂的政事。 总觉得父亲还壮年,又有那许多佐官、幕僚,俨然一个小朝廷。离自己掌权还要很多年,不急。 风云变幻只在一夜间。 灵堂烛火未尽,血色已经袭来。 夜色里驰马东逃,回头望,知道妻女都在后方。 可他的命也是护卫们舍了自己的命才救出来的。追兵紧随其后,王荣要斩草除根。 只能咬着牙继续向东,把一切抛在身后。 流亡的日子并不好过,追兵追杀了他好几年。直到王荣不再把他看在眼里。 他才带着人流落到了房州,最终在这里扎根。 房州被治理得不算好。主要是他养兵消耗太大。二者又互相制约。 再看叶家,说一句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不为过。 时政乱时崛起,此是天时。 本乡本土发家,此是地利。 家族丁口繁盛,此是人和。 比这更重要的是,叶家竟摒弃了男女之见,选择了叶碎金这个女子为掌舵人。 近来接触,裴泽常从叶碎金这个年轻女子的身上,看到自己父亲的影子。 那些决策力,洞察力,或许是天生,但能感受得到的老道是从哪里来的? 那得是像他的父亲那样有着多年治理的经验,才积累提升而来的。 叶碎金当前的目标是均州,那下一个目标呢? 她绝不会仅仅得到一个均州就满足就止步不前的。 晋帝,知道他亲封的邓州节度使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裴泽从来没有真的臣服过晋帝。 他就和叶碎金一样,称臣只不过是生存的手段。战争也一样是生存的手段。 基本的目标是生存。 如果可以,两代人,或者三代人,不知道能不能打回剑南道去。 辎重补给从穰县运过来,十分方便。 叶碎金履行了诺言,果然出资劳军,请裴家军吃了顿好的。 大家都吃得开心,军营里火光熊熊,映得人脸发红。 叶家几个郎君却闹成了一团。 五郎弓着腰,十郎趴在他背上,就差骑他脖子了。七郎、九郎两个小的一个抓着五郎的胳膊,一个掰他的肩膀:“快拿出来与我们看看!” 其他人只嘻嘻哈哈看着。严笑居然也在这边鬼混,叉着腰笑看他们兄弟胡闹。 叶碎金过去喝道:“干嘛呢?十郎你身上不是有伤口吗?” “六姐!”十郎勒着五郎脖子,“五哥有情书,不给我们看。” “别胡说!哪来的情书。”五郎满脸通红,“问平安的书信罢了。” 原来是补给车队带来了五郎未婚妻的书信。 五郎原定这个月成亲的。这是过年的时候商定的事。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叶四叔和叶碎金还商量过这个事。 “不想提前,也不愿意留下成亲。”叶四叔嘿嘿嘿,“这小子……” 不想提前是怕仓促,不想留下成亲是因为重要的人物都不在,怕婚礼简陋了。 全是怕委屈了新娘子。 女方家为什么这么催促成亲,五郎心里也明白的。所以想给自己的未婚妻做脸,希望到时候婚礼,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能去。 最最关键是叶碎金能去。 所以便将婚礼推迟了,决定等均州平定,再成亲。 “人家未婚夫妻通信,你们看什么看。”叶碎金笑骂,“滚。” 七郎九郎一人挨了一脚,十郎跳得快,从五郎背上蹦下来,没挨着。 七郎九郎追打他:“你凭什么!” 笑着跑了。 叶碎金问:“兰娘是不是很担心你?” 五郎脸红红,但也承认了:“嗯,她的性子是有些伤春悲秋的。” 叶碎金的面容在火光中十分温柔:“捡些好的与她说,别让她提心吊胆的,伤心神。” 五郎红着脸应了。 叶碎金转身就给十二娘写信,让辎重队带回去。 十二娘收到信十分惊讶。 她正好在叶家堡。因阿龟还小,四月里天气一阵冷一阵热的,怕挪动起来不好,四夫人和桐娘还没往比阳迁。 本来也计划,五郎的婚礼也在叶家堡办,办完了再一起过去比阳的。 十二娘去找四夫人。 四夫人正和桐娘一起逗阿龟。 十二娘扬起手里的信:“娘,你猜谁给我写信?” “还有人给你写信?是陈令吗?”四夫人问。 十二娘的老师陈先生如今也是县令了,旁人也尊一声陈令。 “才不是。你肯定猜不到。”十二娘道,“是六姐。” “你就吹吧。”四夫人压根不信,“六娘领兵打均州呢,哪有功夫给你这小丫头片子写信。” 六娘如今什么身份,不说日理万机,也得日理千机,至少也日理百机。 她们这些婶娘都没机会往她跟前凑呢。 “是真的,不信你看。”十二娘把信塞到四夫人手里,得意说,“六姐说兰娘姐姐婚期因故延迟,我小哥又作战在外,怕兰娘姐姐忧虑不安,生了病可不好。六姐派给我一个任务,叫我要教会兰娘姐姐骑马,带她散心。让她开开心心地等着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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