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芸芸说他:“你这小子,怎么不洗洗手,一会儿吃饭不脏啊。” 树根儿只会傻笑。 “真傻~”赵芸芸催他,“院儿里有水,快去洗。” 赵柯看他像是不敢进去,就对赵芸芸说:“你带他过去吧。” 赵芸芸站起来,拍了拍手,“走。” 树根儿听话地跟着。 过了会儿,赵芸芸又领人回来。 王老三王向全要娶的新娘子,家在十几里外的潘村生产队,早上赵枫他们收拾完桌凳儿,时间差不多,就都跟着去潘村生产队迎亲了。 他们赶着大队的牛车,还骑走了赵柯家的两辆自行车,风风光光地走的。 太阳已经升老高,估摸着快要回来了。 王家家长王长河招呼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和队委会的干部们去院里的大桌坐。 所谓“干部”,招呼的肯定是队长赵新山、许副队长和牛会计。 赵新山没来,他们也会给留出位置。 赵柯把手里剩下的瓜子给了树根儿,走过去,站在最下头的位置,很懂礼貌地笑着说:“我辈分低,我坐这儿就行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 王长河也有些尴尬。 赵四爷嘴角天生下垂,没有表情的时候就是臭脸,现在看起来更凶。 院外,赵芸芸没想到她这么勇,悄悄龇牙咧嘴。 赵柯装傻,“怎么了?不是叫生产队的干部吗?我不能坐这儿吗?” 牛会计打圆场,“赵柯是咱们生产队的妇女主任,是得坐,坐吧坐吧。” 许副队长也点头,“说得是,正好选举之后,队委会还没有机会坐一起吃顿饭,赵柯,快坐。” 他们两个发话,其他人当然不会打他们的脸,纷纷落座,气氛恢复融洽。 赵柯等其他人坐下,也一屁股坐下。 年轻不懂事真是个好借口。 赵柯是不打算长干,也可以混,但生产队的人不拿她当盘菜,在外头都“小姑娘应该怎么怎么样”地随便教训,就不行。 而且赵柯下意识地觉得,一定不能一开始就让渡应有的权力,否则对她不太妙。 妇女们那头,余秀兰瞧见赵柯竟然坐到主桌上去,一惊,走过来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咋坐这儿来了?” 赵柯正常音量回:“妈你把我的碗筷拿过来呗,我习惯用我自己的。” 她碗筷不在家呢吗,谁能动她碗筷……余秀兰不知道她又整啥景,不耐烦地答应:“就你事儿多,我回去给你取去。” 十分钟后,赵柯获得了亲妈专供专属碗筷。 以前余秀兰都做不到主桌,她一个小姑娘坐在一群男人中间,谁都忍不住多瞅两眼。 赵新山过来,看见她坐的位置,也是一顿,没说啥。 反正看两眼也不掉块儿肉,赵柯就是仗着这场合没人能说啥,极其自在地坐着。 时间又过去半个小时,东婶儿有点儿着急了,“咋还没来?” 王长河支使大孙子去村口瞧一瞧。 王家大孙子跑出去又跑回来,“我都上大道了,没见着影儿。” 所有人都泛起嘀咕:这是咋了? 而此时,潘村生产队正在发生一场闹剧。 “翠莲,有什么事儿,过后再说行吗?今天先跟我回去吧。” 王向全态度放得很低,几乎在求她。 潘翠莲咬着唇,扭开脸,不让自己动摇。 潘母拉开王向全,挡在闺女面前,张牙舞爪地说:“你今天不再拿十块钱来,休想带走我女儿!” 王家三兄弟很愤怒,“之前不都说好了吗?咋能临到接亲又要钱?” 赵村儿的小子们站在后面交头接耳,也都为他们声援—— “就是,村儿里都等着了,你们这啥意思啊?” “是不是不拿我们赵村儿生产队当回事儿?” “到底走不走?” 潘家的亲戚们都站在潘母身边,潘母态度坚决,“必须拿十块钱,不拿,这婚事就拉倒。” 王向全满脸痛苦,“爸、妈,你们非要这么为难我吗?” “别这么叫我们。”潘母愤怒,“我们为难你,你们王家咋不给我闺女脸?” 王向全转向潘秀莲,“秀莲,我是啥人你也知道,我家为了风风光光地接你过门,能做的都做了,你还有啥不满意啊?” 潘翠莲秀目含泪,瞪着他:“那你说,为啥你弟弟对象就有二十块钱聘礼,我就只有十块?这脚前脚后的,人家怎么看我?我就不值钱呗?” 王向全解释:“我妈没答应。” 潘秀莲指向王老四,“你问他,答应没?” 王向全看向弟弟,一见他神情不对,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脖子青筋暴起:“妈是不是答应了?” 王向平有苦说不出,“三哥,这里有误会,咱以后再说,行吗?” “我问你是不是答应了!” 是答应了没错,但是……这里头的事儿,王向平没法儿说。 而他这表情,别人看来,就是默认了。 “你见不得我好是吧?非得这时候闹起来没完没了?” 王向全怒不可遏,举起拳头就要打他。 王家老大和老二连忙上前拉开两人,只是脸色都不太好。 赵村儿生产队的年轻小子们不复刚才那么理直气壮,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办好。 潘母冷着脸,“你们别在我们潘村儿打,我就一句话,有十块钱就拉走,没十块钱就拉倒。” 王向全攥紧拳头,看向大哥:“我得迎我媳妇儿回去,否则以后我在生产队就没脸了。” 王老大没法儿应承,他们家,十块二十块都不是小数目。 王向全就转向赵村的青年们,果断地说:“能不能先给我凑一凑,迎回新娘再说。” 然而一众小子对视,他们谁身上都没啥钱,咋凑也凑不到十块钱啊。 众人一起看向赵枫,猜测他会不会钱多点儿。 兜比脸干净的赵枫:“……” 别这么看他,他压力大。 赵枫说:“要不我骑车快点儿回去说一声吧,村里还不知道呢。” 只能这样。 于是赵枫生怕耽误,疯了似的骑。 他一出现在王家院外,东婶儿就从人群里挤出来,逮着他追问:“人呢?咋就你一个人回来?” 赵枫边大喘气边讲潘村生产队发生的事儿,越说气儿越匀,语速越快,“总之,就是潘家现在一定要你家再拿十块钱,否则不嫁过来。” 东婶儿眼前一黑。 旁边儿的人赶紧扶住她,这才没让她摔地上。 东婶儿靠在身边儿的人身上,缓过劲儿来,忽地大哭起来,“哪有这么逼人的啊?” 大儿媳赵花花和二儿媳周秀丽都到了她身边儿,担忧不已。 二儿媳的脸色比两个小时之前更苍白。 这时,赵花花爹赵新伟质问:“我说亲家,你们真答应给孙家二十块钱聘礼了?” 来坐席的周秀丽娘家妈也出声,“你自家啥情况不知道吗?总得为孙子考虑吧?” 赵花花妈挤出来,扯女儿到身边,“同样是儿媳妇,凭啥这么偏心?!” 东婶儿哭得越发伤心,声音也越来越大。 人群里,坚持要二十块钱的孙大娘看见王家这样儿,神情有些不安。 王长河说:“哭啥哭,哭有用吗?想想现在咋办才是正事儿。” 到这份儿上,能咋办?婚事绝对不能黄。 东婶儿擦着眼泪,转向大队长,“队长,能不能给俺家先借十块钱,秋收从分红扣。” 大儿媳赵花花娘家和二儿媳周秀丽娘家都不太愿意,“老三结婚你们就是赊的账,现在又赊,秋收还能分到啥?不得倒欠大队啊?” “吵吵什么?像什么样子?”赵新山瞪向赵新伟夫妻俩,“你俩这阵儿跟着掺和什么?王老三结婚不容易,婚事黄了还咋找?” 赵新伟夫妻不敢跟他顶,都拿眼睛去瞥赵四爷。 赵四爷开口:“新山啊,王家一大家子人呢,总不能为了一个儿子娶媳妇,饿着那么些孩子吧?” 面子里子都掀开来,王长河和东婶儿精气神儿都有些灰败。 全都是为了钱。 几块钱就能砸断人的脊梁骨。 赵柯心情也跟着沉重几分。 “我个人借他们,不走生产队的公账。” 赵新山这个大队长,确实当得很负责任,也很为社员们考虑,主动承担。 王长河和东婶儿感激他,连王长河一个庄稼汉都红了眼。 赵柯忽然出声:“队长,我能跟你说两句吗?” 赵新山皱眉看她,“这时候你要说啥,迎亲不能过午。” 北方结婚,二婚才在下午,现在已经不早,不能耽误,否则婚事不吉利。 赵柯也知道,还是坚持,“我就几句话,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她也可以直接说,但那样就像是在反驳赵新山的决定,不给他面子。 赵新山沉吟几秒,跟她一起走到边儿上去,问她:“咋,你有啥意见?” 赵柯在赵新山和社员们的目光下,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个婚,可以先暂时推迟,不止是钱的问题,必须得掰扯清楚。” 以后他们家如果总是鸡飞狗跳,就算赵柯不当妇女主任了,余秀兰同志也有的烦。 绝对不能看一时。 赵柯说:“无论如何,潘家人在婚礼当天闹出来,都有些逼迫的意思,今天王家让步,他们一时爽了,将来呢?夫妻有隔阂,婆家娘家有隔阂,这日子好不了的。” 她说的当然有道理,只是赵新山也有他的理由:“劝和不劝分,万一两家闹掰了呢?王家这条件,王老三没准儿要打光棍儿的。” 大龄光棍儿,在老一辈儿的人眼里,是不稳定因素。 赵柯就说:“我有个提议……” 另一头,所有人都看着赵柯不断说着什么,而赵新山眉头时紧时松。 王长河和东婶儿焦躁不安,其他社员也在嘀咕:他们说啥呢? 有社员问余秀兰和赵建国。 赵建国就露出个憨厚笑,余秀兰直接说:“我哪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赵新山和赵柯终于结束对话,走回来。 “队长?” 王长河和东婶儿紧张地上前。 赵新山说:“我又考虑了一下,这个事情确实得从长计议,不如今天让你家老三先回来。” 东婶儿眼前又是一黑,哭丧着脸,“队长,不能这样啊,我家老三咋办啊?” 赵新山改变主意,是因为跟赵柯说话。 社员们都看向赵柯,眼神各异。 东婶儿忍不住瞪赵柯。 赵新山说:“你放心,不是不管,明天去牛车,把潘家人接到大队来,大队给调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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