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乘月一怔:“那洛小孟……” 虞寄风笑笑:“这个嘛,要仔细讯问过才知道。” 他看了辰星一眼。 辰星会意,微微颔首,举起怀中银镜。镜面光芒一闪,照中洛小孟。 霎时,连挣扎都来不及,洛小孟就被一道冰雪绳索捆得严严实实,又立即给拖回了镜面中,消失不见。 虞寄风抚掌笑道:“辰星的水镜术,真是方便极了!” 辰星看了他一眼,略鼓起脸颊,像是想要回击,但想了一会儿,她最后还是只冷冷吐出两个字:“闭嘴。” 云乘月张张口,到底是沉默了。 她和洛小孟同行一段,说不上交情多好,却总有几分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情。更加之,她与洛小孟处境类似,也是悄悄带着一只死灵……呃,现在大概是三个了。如果薛无晦还抓了其他孤魂野鬼,那数量更多。 她打量着其余人的神色。 除了同伴们有几分惋惜(乐熹除外),其余人神色安详,还笑着低声交谈什么。没有一个人对洛小孟的处理有意见,就连温和的杨夫子亦然。 卢桁已经转过身,肃着一张脸,却很是关切地对她问长问短起来。 云乘月喃喃答着,却总有些神思不宁。 今天倒霉的是洛小孟,那如果,未来某一天她和薛无晦的关系最终曝光呢?如果现在这些与她亲善的人,发现她同样是“随身携带死灵”的人,而且还做了不少事……会怎么做? 也会像现在一样,毫不犹豫地将她按律处理? 云乘月想着,不由渐渐沉默。 卢桁只当她累了,宽慰道:“虽说辛苦一些,但我见你也颇有收获,还通过了明光书院的考试——这可相当不容易,不愧是……” 他自己声音一滞,又立即带过去:“总之,乘月,你和你的同伴一起,先乘飞舟离开,往书院去。水府这里,我们还要处理一些琐事。” 话音刚落,抱着镜子的辰星立即小步走来,说:“我和岁星一起,荧惑和你们留下来。” 虞寄风正和夫子们说着什么,闻言嚷嚷起来:“凭什么?!” 辰星冷冰冰地说:“你这次借我水镜术用,人情用这个还。” “哦……行,你说的。嘿,还省得我费心思了,倒是划算。” 虞寄风面露喜色,似乎占了个大便宜,高高兴兴地转回去,继续跟夫子们嘀嘀咕咕。 最后,商定由虞寄风、张廉、公输润、卢桁,四人一道,留在水府收拾一番。而杨嘉、辰星,带着云乘月等人,乘坐飞舟前往明光书院。 杨嘉说:“你们修为尚低,我不好带你们瞬息而回,否则你们的肉身承受不起,可能会被撕裂……况且还有个伤员,更是要注意。” 云乘月扶着陆莹,点点头。 陆莹已经清醒了一些,有气无力地抬头看她一眼,又垂下头,没说话,只悄悄把脑袋枕在了云乘月肩上。云乘月怀疑她在报复,不过她决定大度地原谅她。 临走之时,云乘月隐隐听到那头几句话。好像是虞寄风在说,要把水府改造一番,收归官方所有,今后作为“官方奇遇”,来作为众多修士的试炼。 “不能浪费嘛。”虞寄风笑道,“这叫先人遗泽!” 原来那些“官方奇遇”,就是这么来的…… 耳边,薛无晦也冷笑一声,但:[先人遗泽?真是有事“先人遗泽”,无事“死灵该死”。洛家那小子虽没什么大出息,可他先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本是光耀的血脉,现如今竟成了罪证?] ——[可笑!] 云乘月叹了口气:[我倒是觉得,先祖无论光耀还是罪恶,都过去一千年了,怎么还能让后人倒霉……洛小孟也真是倒霉。] ——[倒霉却也谈不上。你以为他为何甘冒风险,带着贼子的死灵?不还是因为能获得修为提点、获得许多好处!利益交换,自担风险,现在不过是风险发生罢了。] 云乘月一怔:[有道理。老薛,你原来是这么有道理的一个人。] ——[……朕何时没有道理了?云乘月,我看你是累傻了。] 云乘月笑了笑,精神了些。不过,她还是打算之后再打听些洛小孟的事……希望他能保住性命、身体健全,不然,也真是得不偿失。 洛小孟得不偿失……那她自己呢? 云乘月想了一会儿。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努力不事发,争取事发时老薛已经复活,这样就不算死灵了嘛。 无独有偶,薛无晦也同时问:[你可是见洛小孟的下场,而害怕了?后悔了?] 云乘月打了个呵欠。 [我说是的话,你会打我吗?] [……会。] [那就不是吧。] 他憋了一会儿,没说话。 等云乘月都上了飞舟,到了自己的房间,打算开始洗漱一番时…… 帝王的身影,出现在了幽静的房屋里。 “你到底是不是后悔了?你似乎没说实话。” 他蹙着眉,逼近问道。 云乘月拉开屏风,又从边缘探出身,对他一笑。 “你猜嘛。” 在他开口前,她缩回去,伸了个懒腰:“我要洗澡了,麻烦你转个身,谢谢。” 屏风另一侧,薛无晦纠结地站了一会儿,到底是默默地转过身。 “……呵。” 他无意识地、很轻地冷笑了一声,唇边那点淡淡弧度却又很柔软,仿佛一个无奈的微笑。
第85章 养魂室 ◎挽救◎ 幽寂。 暗无天日的帝陵中, 青铜长明灯是唯一的光源。 一尊尊跪姿青铜人,高举双手、承托灯盘,其中透明的油脂缓缓流动, 令一团团苍白的光焰长燃不灭。 云乘月眼皮动了动,挣扎着眯缝起眼睛, 模模糊糊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帝陵啊,有段时间没见了。 这个念头闪过后,她重新闭起眼睛,还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将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 嗯…… 不想起。 继续睡。 “云乘月。” 云乘月捂住了耳朵。 “……云乘月。” 云乘月闭着眼, 拿枕头把脑袋盖住。 “云乘月,起来。” 脑袋上柔软的枕头被用力拿走, 紧接着,一束光源打下来,从缝隙里照着她的眼皮。 她忍耐了一会儿, 忍无可忍, 侧过头、捂住脸,略略看出去。只见一个高大的青铜人立在床边,拿起灯盘里的光焰,直直对着她。 “……天甲,晚上好。”她有气无力地说,“哦不对,是深夜好。” 她把头转向另一边。 薛无晦坐在床边,单手撑着床, 乌发垂落如瀑。他垂眼看她, 幽黑的眼珠被掩去一小半, 更显得幽邃迷离。 呃……也可能是她没睡醒, 眼球还蒙着雾气,才觉得他迷离。 云乘月一声不吭,试图重新闭上眼。 但薛无晦眼疾手快,伸手按在她的眼皮上,手指上下一撑,就……把她的眼皮撑开了。 云乘月不得不直直瞪着他。 “起床。”薛无晦丝毫不为所动,冷酷地说。 云乘月还是直勾勾地瞪着他,控制不住打了个呵欠:“你就是这样对待一个重伤伤员的吗……” 薛无晦手指一颤,面上浮现犹豫。但立即,他神色重新冷酷起来,还冷笑道:“少来这套,你的伤在修为突破时,不就好了吗?” 云乘月不禁有些悲伤。 “啊,没有糊弄过去……” “少糊弄,起来。” 薛无晦干脆把她拉了起来。 云乘月只能坐在床上,揉着被折腾清醒的脑袋:“到底什么事?还没到日出时间吧。” 她看了一眼地宫中的漏刻。清水自漏壶中层层下落,光泽湿润的浮箭慢吞吞地挪动,昭示着深夜的点滴时刻。 地宫中异常安静,安静到连光焰跳动都像成了杂音。也许是还没完全醒过神,也许真是重伤后遗症,总之,在寂静里,她望着漏刻,居然有点发呆。 从前怎么没觉得?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看着地宫里单调的计时器,居然会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仿佛就这样一直看到地老天荒,也并不觉得腻。 因为…… 呆了片刻,云乘月轻轻一拍手,自言自语:“嗯,果然还是当只什么都不做的乌龟最舒服。” 薛无晦:…… 在他开动嘲讽前,云乘月挪下了床。她伸个懒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物——还是睡前换的那一套。 她疑惑道:“你把我直接从飞舟上拉进来了?不怕被人发现?” 薛无晦淡淡道:“布置了阵法。况且有了栖魂傀儡,以我目前的实力,少有人能察觉——除非王道恒亲至。” 云乘月懒洋洋地一歪头:“话别说太满……不过,你自己有把握就好。大晚上不让人睡觉,找我什么事?等等……” 她想起来什么事,双手一伸,眼眸微亮:“先给我。” 薛无晦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头。”云乘月催促,“我好久没回地宫,也好久没见到你的头了。” 薛无晦:…… 他面无表情:“我凭什么给你?” 凭什么……他这么问,云乘月也就认真思考了一下。她望着他,忽然发现,以往总还有些虚无缥缈、迷离幽邃之意的薛无晦,此时直直站在地宫里,身形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凝实。 他衣角上的暗纹有了真实的光泽,苍白的皮肤折射着苍白的光,也映着衣衫的暗影。当他这么眯眼看她时,他脸上甚至出现了一点纹路——真实皮肤才有的纹理。 云乘月怔了怔,眼中倏然泛出笑意。 “你已经附身到栖魂傀儡上了?”说的是问句,但她的语气相当笃定。 薛无晦顿了顿,才有些矜持地说:“是。” 他还状似不经意地拂一拂衣袖;暗纹铺陈在漆黑的衣袖上,不经意光泽一闪。 云乘月彻底微笑起来,伸出的双手也抬得更高。 她笑眯眯道:“那就凭我千辛万苦在水府中历险,为你收集完成了栖魂傀儡的材料,如何?” 薛无晦眉尖一动,本能道:“你为我不过顺便……” 话语未尽,迎着她的目光,帝王却忽然闭口不言。他不易察觉地偏离了视线。 他眉眼天生阴郁,眉头略下压、眼帘略下沉,如黑云蔽日、大军压境的战场。然而在这略微的一转眼之间,他的目光中乍然生出一点涟漪,仿佛阳光照在冰面,那冰顷刻要融化似地。 “……罢了。” 不待那点波光显露,他便飞快地吐出这两字,再又飞快一转身。 漆黑大袖在空中一拂,尚未全然落下,一颗干枯的头颅就被扔进了云乘月怀里。 云乘月连忙接住,爱惜地摸了摸头颅枯草似的头发。有一段时间不见,干尸头颅还是那模样,空洞的眼眶凝视着她,干瘪的皮肉如同凝固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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