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了。”她愉快地说,并深深吸了一大口。 接着,她抱着干尸头颅,就打算躺回床上,继续睡觉。 “……站住。” 薛无晦倏然回头,拧眉道:“你去哪儿?不许睡。过来。” 云乘月一边膝盖已经跪在了床上,闻言背影一滞,缓缓回头,目光无奈中带着幽怨。 “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大费周章让我进来地宫,有什么事?” 薛无晦说:“乐陶想见你。” 这句话让云乘月一怔。她的睡意烟消云散。 她愣愣看了一会儿薛无晦,脱口道:“原来你真没吃啊。” 薛无晦:…… 他隐忍地叹了口气:“你究竟把我想成什么人?” 云乘月顿时有点尴尬,只得轻咳一声:“没有没有,就是……不知道怎么地,出了水府,之前发生的事好像就离得很远了。” 明明是刚经历过的人和事。 薛无晦示意她跟上,口中道:“并不奇怪。试炼之地为了防止内容外泄,都设置了规则,模糊试炼者的记忆。” “你还能清楚地记得乐陶,已经是规则被破坏大半的结果。” 云乘月抱着他的脑袋,跟在他身后。她侧身探头,见前方原本是墙壁的地方,竟然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扇门;大匹砖石自动排列,形成一道四四方方的入口。 “……这里原来还有暗室?”她惊叹道,“不愧是皇帝的陵寝。你一共有多少暗室?” 薛无晦没回头:“机密,不告诉你。” 云乘月眉毛动了动,保持微笑,轻描淡写:“哦,我就随口问问,你还当真了。” 薛无晦:“激将法没用。你不是要吸那颗头?安静吸你的。” 云乘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薛无晦最近斗嘴的功力好像变强了不少。她暗忖,应该不是她变弱了吧?嗯,肯定不是。 他们进入入口。 每前行一步,就有一层光亮起。光束来自两侧墙壁上的壁灯;依旧是长明灯,但造型跟小巧精致。 云乘月吸了一口干尸的头发,问:“我们去哪儿?” “养魂室。”他说,无需云乘月再追问,他就细细解释,“当年,帝陵规划尚承古风,专设养魂室,期待起死回生、神魂不灭……我没用上,却正好给他们使用。” 云乘月被某个信息吸引了注意。她有些惊讶:“你也会期待神魂不灭?那不就是……长生不死?” “不。”他没有回头,“虽是我的陵寝,但最开始,这里其实是太后为我兄长修建的。后来他们都死了,我不愿浪费人力物力,就拿来改了改,接着用。” 一开始是给他兄长的?她记得,大夏之前,天下各国分立。这么说,薛无晦是某个国家的贵族,但一开始可能不受重视……对了,他说过,他小时候颠沛流离了很长时间。 她轻轻“噢”了一声。 呼—— 前方一片灯盏同时亮起。光焰跃出,在冰冷幽寂的墓室中划出隐隐的破空声。 地宫中本就幽冷,但此间更为寒凉。入骨的阴风并不猛烈,却无声无息地盘旋四周。 云乘月下意识摸了摸衣袖。她虽然是第三境,却也能感到阴冷的气息紧贴皮肤,咄咄逼人地要往她骨头里钻。 她眉心光华一闪,“生”字跃动,驱散寒意。 薛无晦停下脚步,回身凝视着她——尤其凝视着她额心的文字。他面无表情,却又像是陷入怔怔,而无法做出反应。 “老薛?”云乘月注意到他视线的落点,抬手摸了摸额头,“你看什么?” 他下意识摇摇头,片刻后,却又低声道:“天生道文……还真是天生道文。” “天生道文……?” 他默然片刻:“等一等再说。” 说罢,他抬手一拂。 这里是一间并不算很大的石室。这里比外头小很多,显得逼仄。薛无晦站在入门处,他背后有一座长方形的石台,上头雕着十二朵精细莲花。 他一拂袖,每一朵莲花中都燃起黑色的火焰——死气的凝结。云乘月能够感觉到,那十二朵黑焰比普通死气更纯净,甚至太过纯净、物极必反,隐约竟有一丝向死而生之意。 随着黑焰燃起,石台之上,两朵幽蓝色的火焰也浮现出来。 那并不是真正的火焰,因为它们既无热度,也无影子。 当云乘月注意到它们后,其中一朵蓝焰摇了摇,竟飘了出来。 蓝焰在石台边缘停了停,转向薛无晦,似在请示什么。待薛无晦一颔首,它才真正飞出来,来到云乘月身边。 它再在空中一摇曳,化为一道熟悉的身影。 长发高束、身形娇小,手里抱着一顶牛角头盔,微黑的脸蛋圆润可爱,张口吐出的声音却微微沙哑。 正是乐陶。 与水府中那个活泼爱笑、洒脱坚毅的女将军相比,此刻站在养魂室中的乐陶身形多了缥缈之意,眼神坚毅不改,却少了笑意,而更多沧桑和隐隐的疲惫。 “陛下……万没想到,臣还有能再见陛下的一天。” 她单膝跪地,先对薛无晦一礼,哑声道:“未能亲自守候陛下,是臣毕生遗憾。” 薛无晦容色严肃,抬手道:“乐卿何必多礼?你与申屠,都是朕最忠心不过的臣子。” 虽只有一句话,却让乐陶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不少。 她站起身,又看向云乘月。 “云姑娘……我不知云姑娘是陛下关照之人,在水府中多有得罪,实在抱歉。” 云乘月望着她,下意识摸了摸额头:“老师……乐将军,我还是更习惯你随意些。实不相瞒,我更怀念随便扔个果子砸我头的你。” 乐陶一愣,面上禁不住泛起一个笑。这个笑容出现时,她隐约又有了当年洒脱不羁的影子,却总还是免不了那缕沧桑和忧郁。 此时,薛无晦却轻咳一声。 “乐卿,”他云淡风轻道,“云乘月持有凤印,与朕有帝后之契。” 乐陶又一愣。这次,她愣得笑容都凝结了。 她注视着云乘月,眼睛越睁越大。片刻后,她结结巴巴地开口:“这,这……臣万没想到,若早知是皇后殿下……” 云乘月:…… 她只觉得自己头上缓缓冒出无数个问号。 “那只是个……”临时的契约,以后会解除。 她想解释,薛无晦却打断道:“不必多礼。乐卿找她不是有事?且直说罢。” 乐陶立即点点头。但她现在望着云乘月,眼中不免多了许多惊叹、敬服,甚至……还有点欣慰??? 云乘月怀疑自己看错了。而且她可能还感觉错了,因为……薛无晦不会是故意打断她解释的吧? 没等她狐疑,乐陶已经深吸一口气。 只见女将军上前一步,竟是面对云乘月单膝跪下,垂下了曾经骄傲的头颅。 “殿下,臣深知自己的要求僭越……但臣恳求您,看在水府中臣曾指点您一二的情分上,您替臣救一救申屠罢!” 云乘月还没来得及尴尬,就听得一呆。 “救……申屠副将?” 她的目光移到石台上。那里还有一朵幽蓝火焰,而且显得飘渺不定,忽而炽烈、忽而虚弱。 她皱起眉毛。她没有忘记,陆莹的伤势就是申屠侑所为,而她自己的伤,也是拜申屠侑所赐。 不报复就算好了……还要她救? 她第一反应就是不大情愿。 云乘月含蓄道:“我修为低下,恐怕没有能力救申屠副将。” “不,您可以!” 乐陶甚至来不及去请示薛无晦,就急急抬头,恳求道:“您持有生机大道的天生大道,只有您才能挽救申屠!他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我实在不能放任他不管……” 说着,她眼看居然就要双膝跪下。 “……求您了!”
第86章 乐陶的回忆 ◎生死相见◎ “……等等!” 云乘月吓了一跳。 她对乐陶的记忆尚且停留在水府, 书文对战中她笑得爽朗,还会精神地用果子来砸她的头。后来在江底,是她救了他们一行人, 还在湖边轻轻松松将洛小孟扔到了对岸。 乐陶是强大而潇洒的将军。云乘月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跪下恳求自己。 幸好是单膝跪地, 不是什么五体投地的大礼……云乘月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一旁薛无晦摇摇头,出声道:“乐卿,朕说了,不必多礼。” 乐陶略略一颤, 却并未抬头:“陛下……” 薛无晦看了一眼云乘月, 淡淡道:“还是说,你是故意想用情分来迫使皇后答应?乐卿, 多年不见,你竟也会有这等心思了。” 乐陶又一颤。她微微抬头,好似想说什么, 最后却只是抿起嘴, 少女似的面容上透出一股倔强。 “皇后殿下……” 云乘月听得简直头痛,连忙退后一步,忙不迭声明:“我们互称姓名行不行?要是你直接叫我名字,我们还有说道的余地,不然我就坚决不答应了!” 乐陶明显一怔,眼中泛起疑惑。她看了一眼薛无晦,后者面无表情,唯有苍白的唇角往下压了一些。 女将军若有所思。 她想了想, 也就从善如流地站起:“好, 既然你这么说, 我也不多矫情。乘月, 还请你帮我这个忙!” 她像是找回了方寸,一下落落大方起来。 这才是云乘月熟悉的那副样子。她出了口气,才有心思考虑申屠侑。 她看看石台上的幽蓝火焰,有点兴趣缺缺,但看看乐陶恳求的眼神,她又不大说得出拒绝的话。 想了想,云乘月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形,你能不能先告诉我?” 乐陶闻言,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几分哀伤之色。 “申屠他……他意识混沌,并未真正清醒,所以伤害你们,也只是死灵本能,不是他的本心。” “我并不是想要为他辩解,事情终究是他做的,只是……我私心太重,总想要他情有可原。” “当年……” 申屠侑是乐陶换来的。 乐陶出生于千年前的奉国都城,是一个小贵族家庭,日子不算难过。她自幼念书习武,又听了一肚子传奇故事,对于上阵杀敌、守护国门自有一番热忱。 长到十五岁,家里逼她嫁人,她不干,跑出去要参军,就这么踏上了前往边境的道路。 出了奉国都城,她才知道天下大多数人的日子都是煎熬。尤其路上遇到的流民,都是遭了天灾人祸、被神鬼异族坑得无家可归,个个都是骨瘦如柴的可怜人。 乐陶一个刚刚成年的贵族少女,路上实在吃了不少苦头。但她没有因此沮丧、后悔,反而更坚定了要从军报国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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