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乘月淡定地回望着张户正。 她的表情仿佛在说:是的,就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 至少张户正是这么理解的。 但他维持住了官员的基本素质,坚持狐疑地盯着她,谨慎地问:“可有证据?” 云乘月又思索了一下。 “掳我的贼人半道去遗迹探险,全都失踪了,车马还留在林子里,可以找到。” 她严肃地解释:“我自己是看见了一枚书文,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说的全是实话,只不过是选择性的实话。 这大约就叫春秋笔法。 但也还是实话嘛。云乘月再暗暗点头,嗯,她没有骗人。 张户正听了,神色仍然严厉,却已经缓和了许多。 他似乎又脑补了什么云乘月不知道的东西。 他又问:“这奇遇在什么位置,是野生的还是官方的?” 啊?奇遇还有野生的、官方的? 云乘月吃了一惊,面上也自然而然流露出讶色:“什么是野生的奇遇,什么又是官方的奇遇?” 她吃惊得很真实,落在其他人眼里,简直太符合“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孩子、因为奇遇而侥幸找回神智”的状态了。 张户正神色更缓和了许多——这大概是个脑补彻底完成的标志。 周围人也放松了,有余力倒抽一口气。当这口气再叹出来时,显而易见带了深深的羡慕。 ——原来是奇遇!怪不得! ——是野生的吧?能把傻子给点醒,肯定是个大奇遇! ——唉,可惜,野生的奇遇可遇不可求,现在被人惊了,肯定已经跑了! ——是啊,可惜,可惜! 云乘月竖着耳朵听,越听越惊奇:奇遇还能长腿自己跑? 哦……也不对。她挂坠里这一位,不就可以算是长腿的奇遇? 这个世界真还挺有意思。 张户正又问了几个问题,像奇遇的具体方位、贼人的特征,又一一详细记下。末了,他合上本册,流露出一丝羡慕之色:“云二小姐因祸得福,可喜可贺。这应当是个野生的厉害奇遇,才既有杀人的凶戾,又有点化二小姐的神异。” 云乘月明白了:“野生的奇遇更凶。” 可不是嘛,她坠子里的千年亡灵真是太凶了。 张户正一愣,笑出声:“这话倒也没错。” ——[……无聊。] “凶,也是机会啊。”张户正感慨地摇摇头,用笔指了指驿站前,“瞧,已经有机灵的打算偷偷摸摸去探个路了。” 门前窸窸窣窣的一群人尴尬地笑了几声。他们骑上坐骑,果然朝着云乘月描述的方向飞驰而去。 张户正见状,忽冷笑一声:“一群蠢货。野生的奇遇难不成还原地等你们?便是真有什么好东西,事后官府讯问,还不得乖乖吐出来。” 云乘月瞧着这场眉眼官司,暗想,看来这个世界的官府管控力较强,不仅对个人的身份管理严格,更是权威十足,才能连小官员都底气十足。 薛无晦要光复天下,是要推翻这样的官府?那真是更有难度了。 云乘月心里转过想法,又问:“张大人,奇遇究竟是什么?” 张大人的神态已经温和许多,显然信了七分,剩下的三分怀疑,属于官员的例行公事。 他翘翘胡须,算是个客气的笑:“说来也不复杂,就是些遗迹、珍宝、功法之类,好的奇遇里还有很不错的灵文字帖,有的甚至有高级书文。您遇到的,当属此类。” “若真是云二小姐,不知道这些常识也正常。等您回了家,多学一学,就明白了。” 他摸出一张纸,在上头写了几行字。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笔尖先一停顿,接着气沉丹田,手腕一转、一挫! 云乘月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丝鲜红的灵力从张大人笔尖迸发而出,化为一个“户”字,落在了纸张上。这字感觉起来,和此前驽马额前的“驭”字很像。 张户正见她满脸好奇,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笑笑说:“这是书文之影。” 他将写好的文书递给她。 “云二小姐拿好,这是临时身份文书,盖好了书文之影的官府印章,有效期一整天。您从这里搭车回浣花城,大约要三个时辰,回去后记得,先在浣花城城门户正那里完成注销,否则会在岁星网上留下记录。” 张大人叮嘱得很详细。 云乘月道谢点头,将临时身份翻来覆去地看,尤其盯着最后一个“户”字。 “书文之影的官府印章?岁星网?注销?”云乘月被勾起了兴趣,“这都是……”什么? 张大人露出头疼之色,很干脆地说:“您回家再详细问罢!再说下去,车队就要出发了。” 周围发出一阵善意的轻笑。到这时,有了官方的认可,那阵黑沉沉的怀疑才总算彻底散去。 云乘月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也一笑:“好,多谢您。” 驿站伙计也恢复了殷勤小心的态度,弯腰笑道:“小的给您引路,您这边请。” …… 云乘月出示临时身份文书,顺利地搭上了“穆家车行”的车队。 据说这是一家传了五代人的车行,生意遍布西南三州,有口皆碑,很信得过。 车队快要出发了,临时加个云乘月,他们也是客气带笑,没有丝毫不耐烦。 车队负责人是个约莫三十岁出头的女人,举止干练,眼睛明亮有神。 见了云乘月以及她的临时身份文书,她仿佛结结实实吃了一惊,欲言又止,却又终究什么都没说,只客客气气一伸手,叫人引云乘月去了中间的一辆车。 给云乘月领路的也是个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说话却很妥帖。 她清脆地介绍:“云姑娘,车队的车厢都占满了,实在对不住。这一间是我们穆家自用的,装饰不如天字车厢华美,实用却一点不差。” 云乘月望着这雕刻描金、绣花垂幔的华丽车厢,实在看不出有哪一点“不如”。 她回头看了一眼前面的穆姑姑——就是车队负责人,只见到一个飒爽清瘦的背影。 她扭过头,什么都没问,对小姑娘笑笑:“没什么对不住的,我很满意,谢谢你,也替我谢谢穆姑姑。” 她一笑,小姑娘就一愣,面上微微红了。 “嗯……嗯!您太客气了。”她细声细气地点点头,回身往车队前面走去。 过了一会儿,风里隐隐送来小姑娘的低声尖叫:啊呜呜呜呜云姑娘太好看了她对我笑了啊啊啊啊啊…… 云乘月放下垂幔,摸了摸脸,有些纳闷:云二小姐的确很漂亮,可有这么好看么?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薛无晦。”她戳了戳水滴挂坠。 ——[何事?] “我是不是特别好看?”云乘月问,“好看到了让人失态的地步?” ——[……并未。] 他的声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但云乘月没有注意。 她只是赞同道:“嗯,我也觉得。” ——[……] 车里的空间不算很宽,但足够人舒舒服服的躺卧,车壁上都嵌了软垫,榻上的被褥、枕头也都干干净净,摸起来顺滑贴肤。 角落放了一匣子点心、一壶清水、几样茶叶,还有一个并未燃烧的香炉,都供乘客自由取用。 云乘月东戳戳、西看看,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挑了一盘点心,再抱一个软枕头在怀里,靠坐在榻上,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身下的车舆略略一动,旋即往前方驶去。震感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云乘月推开格栅窗,将手肘支在窗框上,探头往外看。 正好,最前方的穆姑姑站在一匹墨蓝色的飞马上,身姿笔挺,十分显眼。 她右手握着一条珊瑚红的柔韧长鞭,凌空用力一挥,鞭身立即在空气中击打出响亮的呼哨。 “起——!” 一枚鞭影汇成的“起”字爆发出去,带着整个车队往上飞去。车、马、人,全都离开地面,一直到大约二十米的高度才停下。 穆姑姑再一挥鞭,车队便往前飞奔而去。 窗边景色明朗,秋日清爽的风景缓慢流动,如矜持的河流。 云乘月抱着软软的、回弹很好的枕头,望望穆姑姑的背影,又看看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薛无晦,我们飞起来了!”她摸了摸翡翠吊坠,提醒他,“薛无晦,你看!” ——[御空飞行罢了。] 他回答得相当冷淡。 云乘月戳一戳吊坠:“活都活了,就好好享受生活嘛。” ——[无聊。] 他虽然回答得很冷漠,但云乘月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分享自己的视野。 当她望着下方五彩的树林、远处粼粼的河流、天空中掠过的飞鸟时,他也在凝望同样的景色,一言不发,没有一刻离开。 然而,车队里悠闲愉快的氛围,没能持续太久。 远远地,忽然响起一阵低沉密集的、打雷似的声音。顷刻之间,那声音就近了,与穆家车队只有咫尺之遥。 乘客们纷纷探头去望,很多人还紧张起来。 “糟了,那是强盗?” “不对,他们打了旗子!” 云乘月也回首去看,一眼就看见了一支洪流般的黑色飞马队伍,还有一杆暗红色的大旗,上头一个气势雄浑的大字:聂! 聂家? 聂家的队伍已经追上穆家车队,形成逼抵之势,原本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一匹毛色亮白、体格高大的骏马,自聂家队伍中飞起,四蹄一蹬,踏着云气就凌空而来。 正好,穆家车队领头的穆姑姑也驾驭飞马、调转方向,沉着脸驰向聂家。 两匹马一白一蓝,汇于穆家车队中间。 恰恰好,就停在云乘月的车舆旁。 她左右看着,立即放下枕头,去旁边拿了一盘果干,再飞快坐好,屏息凝神等待开场。 穆姑姑抢先喝道:“我穆家车队规规矩矩行路,聂家却无故冲道,敢问聂七爷,这是何意?!” 聂七爷? 云乘月立即去看主角之一……不是,是那白马上的青年。 被称为聂七爷的青年,外貌大约二十七八,一袭暗红短袍、系玄色披风,长发高束,容貌英俊凌厉,眉眼中还压着一丝阴鸷狂傲之意。 这位姓聂,是她的前未婚夫吗?云乘月努力回忆了一下,遗憾地发现,她只知道前未婚夫是聂家人,却不记得具体是谁。 也许是她目光太炯炯,那位聂七爷并未及时回答穆姑姑,却忽然扭头看了过来。 秋日明净的天空里,云乘月和他对上了目光。 顷刻间,满面冰霜的聂七爷,微微睁大了眼,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
第15章 聂家的未婚夫? ◎【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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