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隅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上官峤随意地喝着茶,眼睛却一直在她身上,眼神像一支羽毛轻轻撩在人肌肤上。 李持月被看得不好意思了,问道:“怎么了呀?” “只是多日不见,想多看看你。” 上官峤说得不错,自迁任御史,自己又担学钧书院的课,作为公主的老师名存实亡,二人就极少有机会见面了。 他也借着这份忙碌,将积攒的杂念抛到脑后,不去胡思乱想。 李持月问:“在御史台可还好?” “只是还需时日适应,人情往来,办事章程,千头万绪。” 从前做起居郎,不必久待衙署,只跟着圣人就是,如今落在御史台,就是和一堆人做同样的事,人的作用大了很多,很难独来独往。 他要弄清御史台这一张网,迅速在里面站稳脚跟,自然要付出心力,幸而还有公主的援手,她在御史之中也有人在,实是帮他良多。 “所以你预备几时去边关?” “来年开春吧,到那时我会跟圣人请旨,就回到雁徊镇去。” 李持月无言地点了点头。 该嘱咐的她都已经说了,自己也会盯好京中官员的动作。 可惜她前世没有太关注这个案子,就连上官峤最后找到的证据是什么都不知道,查案的事她帮不上忙。 在李持月走神的时候,上官峤看她的视线未曾移开过,不知公主在想什么,但他却有自己的话想说。 他想问李持月究竟还要和季青珣做戏多久,何时才能杀了他。 这句质问已经埋在心中很久了。 上官峤不想见他们亲密,即便李持月一再证明她确实对季青珣厌恶至极,可她到底还是没有彻底揭破,季青珣更是把公主当成他的所有物,从无半点分寸…… 嫉妒,在折磨着他。 无论是为了公主的大局,还是他受的佛家及孔孟之教,都不允许上官峤要求李持月早点杀点一个人。 可他就是想这么做。 甚至若公主拒绝了,上官峤自问,只怕真的会催促她、逼迫她、算计她,直到如愿以偿,公主身边只剩自己一个人。 这样的念头从乡试,或说从一开始知道李持月有面首的时候,就存在了。 到如今他越发无法忍耐。 很快他就要离开明都,离开公主身边,在那之前,他真的想看季青珣死掉,不能再出现在公主身边,那时候,他才会稍稍安心。 “三娘……” 上官峤喊了一声,隐忍的多时的话,再也忍不住了。 屏风外忽然响起一阵热闹,上官峤声音太低,李持月没有听清他在唤她。 二人往屏风外看,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群举子。 秋闱和春闱之间是这些举子们最喜出门,为了结识更多的人,甚至达官显贵,他们流连各处,宴集无数,出游的名目颇多。 各道的举子们也已经启程往明都参加会试了,愈近年关愈是热闹,到时满城麻衣如雪,端看谁能穿上朱紫官袍,烧掉鱼尾跃过龙门。 如今他们在酒楼中出现也不奇怪。 但这不是明都出名的酒楼,一大清早的生意还清淡着,李持月选中只是因为这儿能看到县廨典籍库的院子罢了。 没想到一群书生举子就忽然光临了这儿,前呼后拥的一大群人,动静自然不小。 李持月心知这些举子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待会一喝了酒,对着一面墙就能鬼哭狼嚎、挥斥方遒,他们在这儿坐着反倒不得清净。 上官峤先开了口:“他们还要十日才能出结果呢,不如咱们先回去吧。” “好。” 二人起身走出了屏风,就见到了领头那人,即使穿着一式的衣裳,也招眼得很。 不是季青珣还有谁。 “阿萝?”季青珣眼中绽出神采来。 李持月若非进宫或与女眷出门,在外惯常着方便的男装,能看出是一个小娘子,却看不出其公主身份。 他这一声,引得其余的举子们也看了过来。 季青珣如今可是全城皆知的人物,那些放榜日没来得及看到真人的女郎们,如今他频频出现,也总算是见着了。 走到哪儿,都见几个痴情的小娘子明里暗里地偷瞧。 大靖朝对女子束缚较少,虽然有传言他是持月公主的面首,但陷进去的小娘子们哪里肯信,咬定了季青珣就是冰清玉洁的。 甚至传言相府小姐跟家里说过,若是季青珣过了会试,就要招他为女婿。 不过让全城女子追捧的季郎君,出现在那个让季青珣不再“冰清玉洁”的人面前时,那人脸上差点挂不住笑。 “十一郎。”李持月勉强喊了一声,上官峤袖中的手就握紧了。 季青珣知道她不情愿,但一见到旁边那人的神态,他就生出挑衅的心思来。 她身旁的男人到底什么心思,季青珣怎么可能不懂,偏偏阿萝看不明白,还当他是良善之辈。 在今日之前,季青珣已经登过两回公主府的门了,却都听闻她不在,他派人着意去跟了,才知道阿萝最近在忙什么。 知道她今日一定会在这儿,季青珣借着举子宴集的机会,就提议到这边的酒楼来了。 还未进入,仰头果然就看到了二人在窗边正说着话,举止亲密。 季青珣不是没仔细想过,干脆杀了上官峤,阿萝怀疑到自己身上的几率会有多少,结果不言而喻。 甚至借刀杀人,她怕是都不信。 他们的关系已经不能再坏了。 季青珣只能说服自己再忍让一下。 或是逼疯上官峤让他露出马脚,或是等他去了边关再杀,到时候阿萝也怀疑不到自己身上了。 越是此时,他越要比上官峤更沉住气。 季青珣让其他举子先去坐,上前柔声问李持月:“怎么一大早就来了这儿?” 李持月掬起笑意:“你猜不到吗?” 那瞳仁乌亮,底色却是冷的。 她笑他也笑:“对面县廨倒是热闹,阿萝是在看那院子吗?” 不是没有感觉到被厌恶,密密麻麻的针刺着心脏,季青珣几乎要忘了她真心朝自己笑时是什么样子了。 “明知故问,我还有事,先走了。”李持月压根一句话都不想同他多说。 “等等。” 季青珣在她擦身之时握住她的手臂,就见上官峤的眼神立刻变了。 看来他真的快藏不住了。 在李持月看不到的地方,季青珣那双绿眼睛里的恶意半点不藏。 “我后来才知道在明润楼时敬大夫对你出言不逊,阿萝,我替他向你赔礼。” 他是贴在李持月耳边低声说的。 可正好上官峤也能听得到。 他这一提起,二人又想起了那天老大夫的话,心头俱是一震。 上官峤神情几近破碎,李持月将季青珣推开,脸也黑了,“你真要赔礼,就把人提到本宫面前来,本宫将他碎尸万段!” “原是有此意的,但那家伙脚快,我还没抓到,已经跑出京去了。” 说来,季青珣更在意她的身体到底有没有事,若是可以,该尽早调理一下。 李持月听到这儿,话也不想说了,蹬蹬蹬下了楼去,连上官峤没跟上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想的还是太少了,” 季青珣挡住上官峤的去路,“你这阵子一定从阿萝嘴里听了不少好话吧,但她从前跟我说的,可要好听千万倍。” 上官峤看向他,也不藏着那些嫉恨,“你再也不会听到了。” “上官先生,我在公主府八年了,同阿萝有过太多刻骨铭心的过往,再好好想想你自己,和她可有经历过什么特殊的吗? 她这么轻易喜欢你,来日也能轻易就喜欢别人,我猜她一定说过吧,你和她的大事之间,先被舍弃的一定是你。 等到被抛弃那日,也望上官先生识趣些,莫要纠缠。” 宛如毒蛇吐着信子,季青珣的话一点点冻彻人心。 楼下,李持月头也不回地就上了马车,可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上官峤进来,有些疑惑。 紧接着,二楼响起了一阵吵闹声,隐约有人群的惊呼,说着什么:“怎么打起来了?” 听声音像是楼上那帮书生举子。 “怎么了?”李持月掀开车帘,有不好的预感。 知情借力一跃而上二楼,回来说道:“是那二人打起来了。” 他说的二人还能有谁。 怎么又打起来了? 这个季青珣一出现就没好事,当真是个祸害! 李持月皱紧了眉头,欲下马车又顿住,自己若去指不定火上浇油,若谁嘴上没个把门的,事情闹大,传出去只怕不好听。 “知情,你去传本宫的话,让他们立刻住手,不然就要他们好看!” 知情领命去了,过了一会儿,上边的动静总算消停了下来。 她伸长了脖子往楼道里看,先走下来的却是季青珣。 李持月见他右眼下乌青了一块,有些诧异,再看后面的上官峤,脸上却是好的。 季青珣走到马车旁,却不上车,反而没头没尾地说道:“我原想送一份礼给你,现如今,怕是得再观望一阵。” 李持月觉得季青珣的眼神又变得奇怪了,似在冷漠地宣判什么。 说完这句,他就上了楼去。 “没事?”李持月问随后而来的上官峤。 上官峤摇头,扶着前室登上马车,手按在木板上,绷出了青筋。 等上官峤坐进来,李持月才发现他脸白得厉害。 “真的没事?” 上官峤将手搭上了领口的衣扣,慢慢解开。 直到胸口的肌肤露了出来,李持月瞪大了眼睛。 偌大一片瘀紫的伤痕,瞧着吓人得厉害,可见季青珣也一点没留手。 她看着就难受,从一旁的木匣里找出常用的散瘀血的药膏来,递给上官峤。 他却不接,脸撇向窗外,当没看见。 好像是在闹脾气,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吗? 公主新奇又无奈,只能擦了手,将药罐旋开,“那你忍着点啊。” 散瘀血的药膏要按揉发热才能生效,手伸进衣襟之中,李持月抿着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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