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脸上有点臊。 被上药的人微低着头,耳朵也红透了,喉结突兀地动了一下。 马车辘辘,不闻人语。 李持月擦着药,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打架?” “你待何时才杀了他?” 两人的话撞到了一起。 李持月怀疑自己听错了,佛门出身的上官峤怎么会说这样血腥的话。 可为了证明她没听错,上官峤倏然攥住她的手腕,“三娘,我忍不了了,你再和他有牵扯,我真的……我一次也不想再看到。” 可她的时机还未到,要如何杀? 上官峤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实则李持月还在怔愣,他脱口而出:“你若不愿意,就由我去。” “上官峤,你真要动手?”李持月又震惊了一次。 她会喜欢上官峤,就是那份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清静自在,他没有名利、权位之欲,却真正地心怀苍生。 越是经历过冰冷绝望,越想靠近这样温暖,喜欢这个阳光一样的人。 可现在他却说要去杀人? 是她逼得上官峤如此吗? 那往后呢,往后又有多少不得已的时候,都要迁就他,还是让上官峤忍耐? 自己已经成了上官峤痛苦的来源了。 当初担心的,终究是一一应验了。 上官峤得不到一句答复,愈发急切,“你是不是从未打算杀他,还是说你要原谅他的背叛,来日又要重归他的……” “够了!”李持月将药推到他手里。 上官峤几乎疯了:“为什么就够了,难道你真为了那八年情,不忍对他下手?” 李持月为上官峤如今的话越发茫然,她双目有些失神,说道:“在贡院的时候,我看着太子下手,原本以为季青珣真的死了,可他金蝉脱壳,半点事没有。” 她不是不想他死,可眼下形势如此,她一样棘手。 而且李持月越发觉得,季青珣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 她担心自己费尽心力,不但不能让季青珣的人归服,反而树了一个大敌,所以她必要步步小心。 听她真的对季青珣存了杀心,上官峤说不出一个字,到底是自己口不择言了。 “上官峤,你走吧。” “你说什么?”上官峤倾身过来,盯住她的眼睛。 李持月闭上了眼,尔虞我诈之时,最忌谈情。 事实上,在上官峤去边关之前,李持月确实会对季青珣下手。 可是,有必要告诉他吗? 就为了照顾他的疑心病? 上官峤不放心,是觉得季青珣能重得她的信任,还是觉得以她的本性,会做出什么背叛他的事? 无论哪一样,李持月都不能接受上官峤心里对自己有这样隐秘的质疑。 难道上官峤,又变成了另一个季青珣? “和我在一块儿,于你是折磨,我想让你做回那个咸池殿里的起居郎。” 他固执说道:“三娘,我不走。” “我三心二用,在男人堆里来去,你竟也不嫌弃吗?”李持月说着这句,红了眼眶。 上官峤将她抱紧,“我从未嫌弃,更知道你在做什么,三娘,你可以做和男子一样的事,但可不可以,不要再委屈自己……” 李持月的眼泪到底是滚了下来,埋首在他肩上半晌,终究说道:“我们先这样吧,等到来日,我心无挂碍,不再受制于人,你也未改心意,我们再重新来,好不好?” 一句“好不好”,却没有给上官峤选择的余地。 马车停了下来 上官峤和她如凝固在一起的塑像,没有放手的意思。 “上官峤,不要因为我,变得不像你了。” 环抱她的手臂慢慢松动,上官峤垂头掀开了帘子。 李持月扯住他的袖子,说道:“记好了,你弃佛从儒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扭头看来,眼中灰蒙一片,“公主是担心臣一蹶不振吗?放心吧,不会的。” 说罢,就下了马车。 李持月独自坐在马车中,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哭声压抑。
第69章 “季公子, 刚刚那一对儿是什么人啊?” 酒楼里,见季青珣回来了,举子们请他入席, 一齐问起了方才的事。 居然见到解元和□□脚相向,可真是件破天荒的新鲜事。 季青珣喝了一杯酒, 道:“那不是一对儿。” 另一位自诩风流才子的男子折扇一摇,“那小娘子如此美貌, 季公子莫非有意?” 季青珣盯着青瓷酒盏, 没有说话。 他只道自己猜对了,“若真如此,两个热血男儿为了美□□脚相向,当真算得上一桩风月美谈了。” “季公子可是得了相国千金的青眼,就是再美貌的小娘子, 怕是也入不了他的法眼吧。” 事实上, 这些书生与季青珣私交不深,这许多事都是道听途说的。 这位解元就算去了□□所居的令贤坊, 也不让任何□□舞姬相陪,更不会为她们写诗填词, 连酒都极少喝, 真是没有半点风流文人的秉性。 他们能混在一块儿,盖因仰慕季青珣的文采, 更觉得与这位解元一起走很有面子,而且常引得小娘子们竞相偷瞧,是以聚集在季青珣周遭的人才越来越多。 寻常季青珣连话都少,一场宴集只写一首诗就搁笔了, 连官员置宴相邀都不肯去,和寻常举子其实聊不到一块儿去。 听他们说起什么相国千金, 季青珣摇头:“不,没什么相国千金,季某已经有中意的人了。” “就是季公子所唤的……阿萝?” 季青珣不喜欢别人这么喊她,带了点警告:“这名字你们不该喊。” “知道知道,你都喊人家的闺名了,该是两心相通,只等取得功名提亲去了,怎么她还和别的男子在一块儿?” “难道那是她哥哥不成,她哥哥不愿把妹妹许给你?” 众人七嘴八舌地猜测,季青珣已没了谈兴。 “在下怕是得去寻个医馆,恕今日不能相陪了。”说着,他将银子放下就离去了。 回到住处,立刻就有手下送来了一封信。 “主子,是宫里出来的人,送到惊鸿坊旧宅去的。” 李牧澜自然知道季青珣已经不住在那儿了,事实上,季青珣所居何处,如今已经是满京皆知了,此人更是成日呼朋引伴,饮酒作乐。 众目睽睽反而不好下手。 他的人去送信,还得假装不知道要送给何人,当然只能往惊鸿坊丢,不过那原本就是季青珣的地方,从宫里出来的人这么显眼,信自然能送到他的手上。 季青珣拆开信看,是韦玉宁的笔迹,还有一封是给韦琅从的。 信的内容虽十分含糊,但季青珣知情,自然看得明白。 信末说起了自己因为公主迫害,在悦春宫被欺负压迫,只让他尽快回信,若是可以,寻个法子将她带出宫去。 回信则可以呈给东安门的令小内侍,他会帮忙带入宫。 季青珣又看了给韦琅从的信,说什么战事将启,请他迁居,不就是罗时伝上书关陵出现韦家余孽的事嘛。 这样的事,又是谁透露到形如孤岛的悦春宫中去的呢? 韦玉宁在宫中能找到的送信门道,也不免让季青珣起疑,或许韦玉宁自己也知道,才故意含糊其辞,叫人猜不到。 到底是谁想借机窥探季青珣和韦家的往来呢? 阿萝大抵没有这个必要,若有此意,也不会放任韦玉宁在悦春宫这么久不闻不问。 而且信中内容于她已经没有必要,她要么拿封信质问自己,要么先按下看他有没有按照约定押送韦家人入京。 那还能剩下谁,已经不必猜了。 看来不会信也不好,季青珣提笔在纸上写下“诸事已妥”四个字,随即装进信封之中,交给了手下,嘱咐他第四日再递到东安门去。 待人出去了,季青珣起身打开了一处暗格,一块黄色的布帛,因埋在地下年久,已经不是明黄色,还带了斑斑霉点。 正是当年先皇帝写给韦家的传位诏书,后被韦皇后贴身宫人藏在发髻之中,趁乱带出了皇城,又离开了明都。 这诏书是昨日才送到的季青珣手上的,从谓宁的坟地里掘了出来,被带着快马加鞭地送回了明都。 上头已经有些腐坏了,但盖着的两处传国玉玺大印仍旧清晰,传位于韦皇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只是韦氏宫变失败,诏书才没有大白于天下。 如今折腾几年,终于握在了季青珣的手里了,韦家已经彻底失去了价值,再过半个月,冯氏和韦琅从的儿子就会进京,关陵的韦琅从拒消息也被旧部带走了。 就算阿萝不说,他也得把韦家的人杀光。 昨日见到诏书时,季青珣竟察觉不到半点激动。 手中拿着的是他几年来一直在找的东西,可会不会也是阿萝的催命符呢? 皇位,和阿萝,于他而言究竟孰轻孰重呢? 季青珣将诏书随意撇了回去,仰倒在胡床上,眼神失去了神采。 — 东宫里。 李牧澜看着那“诸事已妥”四个字面色铁青,这是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东西? 四个字就把冯玉宁的这么多的事交代回完了? 而且他派去盯着季青珣的人根本没看到季青珣在忙什么,还是整日和寻常举子一样出游,快活得很。 根本一件正事都没办! 令狐楚看着那信也有点懵,低头寻思了半晌,说道:“季青珣会不会已经发现了,这样送信不安全?” 李牧澜道“你的意思是,他知道孤在盯着?” “他先前找到良太妃,在宫里一定是有门路的,那小宫女过得这么艰难,季青珣连音讯都断了,这又回得这般敷衍,定然是不想管这个小宫女了。” 既然这冯玉宁已经被季青珣舍弃了,那还有盯着的必要吗? 李牧澜道:“也有可能是季青珣的障眼法,他故意让孤觉得那个小宫女已是弃子,不再理会。” 能让他冒着李持月抛弃的危险救出来的,季青珣不可能不在意。 “殿下所说更有可能,”令狐楚道,“既然骗不到季青珣,咱们在宫里近水楼台,拿捏一个小宫女可方便多了。” 不错,那小宫女不知内情,跟没头苍蝇一样,显然是穷途末路了。 东宫如今要是出手,正好解救她于水火,而小宫女对季青珣越恨,越好套出话来。 可是男子不得在后宫随意来去,李牧澜不能让手下人去办这件事,那就只好自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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