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拉过李持月,困在身边,拢过了被子:“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 “谁要跟你睡啊,如今良太妃已经停放五日,该下葬了,我还得进宫盯着呢。” 季青珣厮磨半晌才肯放人:“早点回来。” — 等从宫中出来,李持月正待登上舆车,扭头却见上官峤正走出宫门。 还是如那日的夕阳,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还远远的时候,她就认出了人来,之后便忘了上马车。 宫道开阔平坦,想避是能避开的。 他们谁都没有避让,李持月就看到了一脸苍白的上官峤,夕阳没有为他映出好气色。 上官峤牵着一匹白马却不骑。 他也抬头看向舆车上的公主。 迎面对上了他的眼睛,李持月的心尖一颤。 可一想到公主府中的季青珣,她又不敢久留,害怕上官峤问起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算只是计谋,李持月也不免为自己的作为羞愧。 见公主扭头坐进了舆车之中,上官峤唇动了动,终究连一句问候都没有问出口。 嗒嗒的马蹄声慢慢经过,上官峤在慢慢走远。 “上官御史这是欲往哪儿去?”李持月还是掀开了帘子。 上官峤身形顿住,回头说道:“往大觉寺去,探望师弟。” “你是又去受禅杖了?”李持月猜了出来,藏不住话里的一丝哭腔。 上官峤道:“是臣生了杀心,应当受过。” “那不是你的错,回去吧,别去受罚了。” “这是臣应受之过,公主不必担心,不会耽误什么的。”上官峤说罢,作了一揖,牵着马继续往外走。 李持月坐在舆车之中,失神了好久,知道舆车出了宫门,听到闹市中的叫卖声才回过神,“走吧,先不回府了,去一趟大觉寺。”她吩咐外头的人。 即便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大觉寺的香火依旧鼎盛,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 李持月依旧换了马车和装束,下马后,知情拿着另外问知客僧主持在何处。 寂淳经过了上次七县洪灾,声名大噪,成了举国都出名的神僧,大觉寺的香油钱都收到手软,如今的持月公主在自己这儿就跟神仙差不多。 只是寂淳还是没有像普广禅师一样,成为皇帝的心腹。 经过皇帝问他长生之术后,寂淳自己也看到明白,比起师父,他的本事还不到家。所谓的与宗室谈笑风生,底下是如履薄冰,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也不愿再去犯险。 李持月很快就见到寂淳,他似乎有些气喘,大冬天的脑门上还出了汗,“小僧见过公主。” “上官峤呢?”她脱口问道。 “师兄……在后面的禅房之中。”寂淳往后指了指,不知道,师兄是怎么和公主扯上关系的。 才刚说完,李持月就风一样地掠过去了。 跑到门口的步子立刻定住了,她看向屋内跪着先师牌位的人,眼睛泛红。 上官峤解了上衫,背上已经多了几道深得吓人的红印,显然是寂淳刚刚用禅杖打的。 低头的人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寂淳回来了,还未回头,门外的人就冲了进来,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 李持月来大觉寺没有多久,山门上又多出了一匹白马。 绝艳的郎君骑马出现在萧萧落叶的山道中,行人若见,都揉揉眼睛疑心自己是遇见了鬼魅。 仰头望见山寺在重林中半隐半现。 得知阿萝突然转道来了大觉寺,季青珣鬼使神差地骑了马就追过来了。 进了大觉寺山门,佛殿檀香夹杂着蜡烛香灰的气息就飘了出来,驳杂熏眼,与他这几日房中燃的其实相去甚远。 他下马,向知客僧请教主持去向。 知客僧答:“主持正在待客呢,现下不得空。”
第73章 禅房中, 寂淳跟着走进来,李持月连忙放开抱上官峤的手。 即便如此,寂淳还是看到。 天哪!他那灵心智性的师兄居然和公主……寂淳眼睛眨了又眨, 站在一旁装作不存在。 “本宫现在命令你,站起来!”李持月俯视着还跪着的人。 这般, 上官峤哪里还能不知她是不放心自己,才上大觉寺来的。 他心中竟有一丝满足, 柔声问道:“公主怎么来了?” “管这么多,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李持月看寂淳拿那禅杖刺眼得很。 上官峤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说道:“师弟,你先出去吧。” 寂淳只得又带着一肚子好奇又出去了。 等门被关上了,李持月蹲在他身边,说道:“那天我说的话过分了, 上官峤, 你不要怨我好不好?” “从未怨过,是臣被季青珣挑起杀生戒, 这是应受之过。”上官峤说得十分坦诚。 李持月听到,干脆跟着他一道跪下, “本宫一样要杀了他, 要不要叫寂淳进来,也连本宫一并杖大了吧。” “公主, 你不必受佛门八戒。”况且她这小身板能挨几杖的。 “你也一样不是了,起来!”李持月拉着他的手臂。 有她在,上官峤怎么犟得过,正想起来, 但是见着跪着的李持月,心思突然又飘到了别的地方去。 按住她的手腕说道:“再陪我一会儿可好?” 他们并排跪着恩师普广禅师的牌位, 真让上官峤有一种在跪拜高堂的感觉。 李持月怔了一下,看到上头的牌位,后知后觉他在想什么。 她不再拉他起身,又悄悄陪他跪了一会儿,喃喃说道:“禅师既得母皇信重,本宫跪着,也不算屈尊。” “若是这样就算拜了天地,多好。”上官峤只在心里默想。 李持月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说道:“在我心里,成亲可得比这热闹呢,本宫的高堂可还没请到呢。” 上官峤被她逗笑了,又觉得自己沉溺于这种镜花水月的幻想中,实在很傻。 “是,公主该有最好的婚礼,咱们起来吧。” 说着他要扶着李持月起来,却被她扣住了后颈。 李持月与他额头相抵,轻声说道:“我不会嫁给罗时伝,更不会嫁给季青珣,上官峤,若此生我命中真有一门亲事,那就是你。” 上官峤眼中星河颤动,怔怔看着咫尺之内的公主,“三娘……” 听完她这一句,此生有再多的不平都能消弭了。 — 季青珣没有从知客僧嘴里知道主持的去处,直接往禅房那片走了过去。 结果迎面就见到了寂淳禅师走来,却不见阿萝的人影。 她来大觉寺不是见寂淳禅师,那是为的什么? 疑问盘桓在心头,季青珣上前道:“在下季青珣,见过寂淳禅师。” 寂淳也听说过此人,既是京畿道的解元,更是公主府的门客,没想到这么一个丰神如玉的好样貌,他也有礼道:“久闻季郎君高才,敢问郎君何事造访大觉寺?” 季青珣没有问公主的去处,只道:“无他,只是仰慕禅师佛法,今日游历大觉寺偶然得遇,想向禅师请教。” 对于公主府的人,寂淳还是相当有耐心的:“请教不敢,郎君请说。” 季青珣还真挑了几个佛理与他讨教,二人一问一答之间在寺中长廊闲走。 最后,季青珣猝不及防问道:“听闻禅师为公主卜卦,认定她是不得长寿之人?” 季青珣不可能不在意此事,今日来大觉寺一是为探明阿萝为何改道,二则为了那番“短寿之言”。 突然被这么问,寂淳不是傻子,这不管是谁,论及持月公主的事,他都不能让人把话套了去。 他合掌道:“阿弥陀佛,公主的命数不足为外人道也,郎君若自己也想算卦,小僧可为郎君卜算一二。” 李持月敢冲季青珣撒谎,也是笃定了寂淳会帮她圆谎。 季青珣看了他一会儿,才说:“若是可以,那就有劳禅师了。”接着说出了一个八字。 寂淳也真低头掐算了起来,其间,季青珣视线一直没离开过。 “郎君这命数贵不可言,来日绝非池中之物,但登高必跌重,眼前还当真有一劫,郎君须得谨慎……” 寂淳就说了些何时有灾,如何祈福消灾之类模棱两可的空话,季青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定当遵从,接着又给殿中添了丰厚的香油钱。 等寂淳走了,他的眼神一下阴骘了下来。 阿萝果然又骗了他。 这个和尚连她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替她卜出什么短寿的谶言来。 — 李持月压根不知道季青珣寻到大觉寺了,她正忙着给上官峤上药。 “眼看就要下雪了,还穿这么单薄,冷不冷?”这屋子里又没个暖炉。 上官峤摇头。 “你得答应我,往后再怎么样,也别来受罚了。”李持月真的见不得他糟蹋自己。 上官峤怎会不答应她,“来此受罚,是求心中安宁,如今得公主一言,就知旁人说得再多,也不过是为抓紧手中流沙罢了,往后,臣不会再犯。” “神神叨叨的不知你在说什么,好了,衣裳穿好,天越来越冷了。”李持月将药罐收好。 上官峤穿上衣裳,看向外头,忽然说道:“下雪了。” 李持月抬头看,还真是。 白纷纷的雪,她心情都跟着坏了起来。 说起来这是明都今年的第一场雪呢,上官峤转头问她:“可要出去看看?” 李持月对雪早已敬而远之,但见上官峤兴致盎然,便没有拒绝,上官峤将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 两个人走出了禅房,看着满天飘落的雪花,慢慢给大觉寺覆上白色,将分明还热闹的山寺变得苍茫寂寥了几分。 他们且行且聊,将这段时日各自的事都说了出来,还有学钧书院三试的事。 李持月已经写好了三试的卷子,她在府中,自然不可能避着季青珣,甚至他还提了不少建议。 不过李持月将这些事略去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提起季青珣。 说着就走到了那棵古松前。 绿意覆上的银霜,立于严寒而峥嵘不败,李持月仰头看着古松,悠悠叹道:“上次咱们在这儿,还互相不对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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