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道附近被彭佑下令封锁了,但是连绵的雨已经将血迹冲刷所剩无几。 魏潜和崔凝在周围仔细查看一遍,却是什么痕迹都没有发现。彭佑哽咽道, “大人的小厮失踪了,我怀疑是有人买通小厮对大人行刺。”魏潜不可置否,不过看见尸体之后,就明白他为什认为凶手是小厮了。 杨檩是被人抹了脖子。从伤口深浅、形状判断,凶手多半是从背后用刀具对其割喉,下手十分狠辣,颈部气管与血脉均被切断。 这种情形,被害人在极短时间就会毙命,哪怕没有立刻死亡,也失去了呼救能力,不会立刻被人发现。 魏潜亲自带着仵作再次查验尸体,把崔凝留在了屋外。彭佑害怕自己看见尸首之后完全失去理智,也没有跟进屋去。 他僵着脸蹲在护栏边,浑身无意识的颤抖,表情明明看着像是很平静,却令人无端觉得绝望与脆弱。 悲痛欲绝的滋味,崔凝很能感同身受, “彭司法。”隔了半晌,彭佑才缓缓转过头来, “崔大人有何指教?” “不敢。”崔凝看着这个故作平静的男人,叹了口气, “多想想仇人吧,或许会好过一些。”在这个地界上,冷面无情、手段狠辣的彭司法名声能夜止小儿哭,苏州百姓可以不知刺史别驾,却不能不知彭司法的大名。 杨檩死的这一天半的时间,私底下谁不说他像一条断了狗绳的疯狗!哪有人露出半分同情之色? 或许所有人都看出他的悲痛,却没有一个人在乎罢了。彭佑没想到仅仅一面之缘的小姑娘会出言安慰,怔了一下,旋即扯起嘴角, “崔大人说的对。”等找出凶手……崔凝瞧着他沉冷的面容泛起一抹令人胆寒的笑意,不禁怪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样一个人,怎么都不能与 “脆弱”二字车上关系。 “彭司法想得开便好。”既然话已经开了头,崔凝只好硬着头皮草草结个尾。 杨檩之于彭佑,亦师亦友,如兄如父,又或许,还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深依恋。 他这半生,把所有的心软、信任、忠诚都给了一个人,杨檩的死正正戳了他最痛的地方,可也彻底斩去了他最后一点人情味。 此时崔凝的安慰,在彭佑看来不过是妇人之仁,但她安慰的认真,并非客套之言,这份情,他是领的。 院子里的白幡被雨打湿,垂在空中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显得分外沉重。 彭佑抬眼,盯着那白幡看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回身推门进了停尸的房间。 崔凝回头看了一眼,终没有跟着进去。她不是不能看尸体,过了这么久,甚至再想起道观被屠的场面也只余悲痛而无惊惧,只是这两日自青云观下来之后她心情都有些低落,魏潜说什么都不让他再看尸体。 进屋之前,魏潜还不放心的嘱咐她: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便抬头看看天,日光耀耀,天理昭昭,没什么阴暗不能退散。 崔凝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没太阳呢…… “让我进去,我们夫人有事找彭司法。”崔凝顺着声音看过去,却见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婢女正闹着进来。 门口的衙役尽忠职守的拦住她, “姑娘,里头正在查案,莫要妨碍公务。”那婢女不甘心,探头往院内看的时候恰撞上崔凝的目光,愣了一下,顿时又闹了起来,指着崔凝怒道, “她能进去我凭什么就不能进去!”门口衙役回头看了一眼,答道, “那是长安来的监察使崔大人。” “哈,你少糊弄我!我现在就要进去找彭司法!”婢女压根就不信,里头那个女孩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这帮狗贼连糊弄人都不走心! 以杨檩在苏州的声望地位,就算是杨府的下人出去横着走都成,更别提这是在府里。 衙役伸手拦住她, “姑娘再胡闹,可莫怪我等冒犯了!”两个衙役很是头疼,这里是杨别驾的宅子,就算杨别驾死了,他们也不敢在这里闹出什么事,但公务在身又躲不得,一个衙役道, “姑娘且候片刻,我这就进去请示崔大人。”说着示意同伴拦住婢女,自己转身疾步朝崔凝走来。 “大人,杨夫人的婢女来传话,说他们家夫人有事寻彭司法,闹着要进来。”衙役拱手道。 崔凝蹙眉,心中深觉,处理这些事儿还不如看尸体。她远远看过去,那婢女虽是闹腾,但从容的撑着把素面伞,面上并无急色,难怪衙役刚开始连通报都不愿, “告诉她,没有急事就等一等,彭司法不会忙太久。”衙役此时分外庆幸这位小崔大人在外头,从发现杨别驾的尸首之后,彭司法看着平静,但他们这些人都觉得,仿佛只要与他说一句话就能戳破这份平静让他疯了,这会儿去打扰查案,他怕是要被生撕了。 这个院子算不大,从门口能一眼望到廊下,婢女看着衙役一举一动,心里嘀咕,难不成真是个女大人不成? 这可真是桩奇事!婢女只是气衙役敷衍自己,并不是真想无事生非,她本想请衙役转告彭佑一声就回去,一念之间却改了心思,干脆就这么撑着伞杵在门口,时不时偷偷打量崔凝。 崔凝站在廊下,一道目光盯得她浑身不自在,这个院子太小,也没有什么隐蔽的地方躲避,再说,她堂堂一个朝廷官员被人看两眼就跑,说出去要笑死人了。 谁料婢女看着不过瘾,甚至开始和门口守门衙役唠起嗑, “欸,那位真的是监察使?监察使是多大的官?”监察使的主要职责是查刑狱案件,另外,若是当地官员为政有失,只要有足够证据,也可以直接在述职的时候上疏圣上。 因此每一次监察使抵达各地之前,地方官就开始整理卷宗,处理各种尾巴,免得落下什么错处。 作为杨夫人身边的侍女,她对本地官员品级门清,但再往上就没怎么太关注过了。 连杨别驾都十分忌惮监察使,婢女便误以为这是个极大的官。两个衙役觉得脑壳疼,虽则她是压低声音的,但这院子又能有多大,里头说不定早就听见了,他们俩怎么可能真的搭话? 守个门咋这么难呢! “咳——”其中一个衙役睁眼说瞎话, “这雨下的大了,姑娘不如先回去吧,等彭司法出来我便立刻帮姑娘传话。”崔凝望着毛毛细雨,弯了弯嘴角,想到刚刚被人刺杀的杨别驾以及失踪的小厮,举步朝门口走去。
第255章 美人 崔凝在院内的石桌前坐下,冲守门的衙役道,“放她进来。” 能光明正大进来了,那婢女反而开始迟疑,心里琢磨是不是惹恼了这位大人。 天空中还飘着丝丝细雨,院内石桌虽在树下,但那稀稀疏疏的树冠也未必有什么用处,婢女看着崔凝一张无喜无怒的脸,讨好的将伞递过来,“大人遮一遮雨吧。” 倒不是崔凝多有官威,只是经历了许多事之后,崔凝铭记当初在清河时祖母说过的话,后来学规矩还算上心,平日里耳濡目染,装装样子也挺能唬人了。 “不用,坐吧。”崔凝道。 朝廷官员都不撑伞,她一个婢女怎么敢撑?婢女只好收了伞靠在桌旁,侧身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繁茂的树叶遮挡了雨,石凳上却还是沾染些许潮气,湿冷从衣服透进来,令她浑身都不自在。 “姑娘如何称呼?”崔凝绽开一抹笑,显得又小了一两岁。 “奴婢映柳。”映柳略略松了口气。 崔凝道,“不必紧张,我在外边呆着也无聊,找你进来聊聊天。” 映柳默默看了眼绵绵雨丝,心道,天是这么聊的吗? 崔凝已经看出这姑娘是个什么性子了,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爱闹腾,实际很会看眼色。 “你们夫人找彭司法有什么事?”崔凝猜测应该是与案情或者丧事有关。 映柳犹豫了一下,果然道,“夫人说我们大人不能总停在偏院里,想问问彭司法,什么时候能移到正堂。” 不问案情先问后事? “就没有交代别的事情?” 映柳摇头,“回大人,没有。” 崔凝忍不住搓搓手指,“我与魏大人来的急,倒是些失礼了,不知现在是否方便过去拜见夫人?” 映柳想到夫人现在的状况,哪敢擅自做主,只是听崔凝说的如此客气,颇有些如坐针毡。 崔凝善解人意,“不如你先去通报一声吧。” “是是,奴婢去去就回。”映柳起身施了一礼,忙不迭的退出院子。 看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崔凝摸摸脸,自语,“难道突然间不再招人喜欢了?” 在崔凝小时候,师父就整天捏着她的脸感叹:这张小脸长得这么招人喜欢呢!都稀罕不够! 她骨相生的好,小时候看着还算天真可爱,可那五官长开之后绝不会是婉约可亲的样子。她的面相,合适扮仙风道骨,等她日后渐渐褪去稚嫩,会显得越来越不够平易近人。 只是崔凝到现在都没明白,师父是在透过她的脸看白花花的银子,当然稀罕不够。 隔了小半盏茶的时间,映柳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屈膝道,“大人,夫人有请。” 崔凝起身理了理衣服,交代衙役同魏潜知会一声,便随着映柳过去。 江南的园子与北方直来直去的风格截然不同,一方小小的园子都要建的掩映曲折、意趣盎然,院落之间也不会全部中规中矩的用墙圈起来。 在苏州城的园子里头,杨府的占地面积只是中等,但是从那小院走到正院,竟颇花了些时间。一路上分花拂柳,衣上难免被沾染潮气与暗香,在屋外尚觉得别有意趣,待进了屋子便十分不舒服了,尤其是杨夫人的屋子里暖香扑面。 门口侍女打了帘子,映柳一面引崔凝进屋,一面压低声音道,“夫人伤心过度,身子抱恙,只能请大人到寝房来了。” 扑面而来的浓香中的确是夹杂着药味。 “夫人,崔大人到了。”映柳道。 杨夫人许是早就候着了,听闻声音便由两个侍女搀扶而出,目光落在崔凝身上时略略怔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苦笑,“妾身病中,家里又是多事之时,若是有失礼之处还望崔大人见谅。” “夫人客气了,下官此时本不该打扰,只是恰逢巡察,苏州又是由下官负责,这才急着面见夫人。”崔凝施罢礼,又道,“夫人节哀。” 崔凝看见杨夫人的第一眼,心里也暗暗吃惊,杨别驾都四五十岁的人了,他夫人看起来仅有双十年华?莫不是填房? 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位夫人的容貌。 长安美女如云,环肥燕瘦,令无数郎君倾倒的柳意娘,西市偶遇那个胡女,容貌皆不凡,她一度以为,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大约就是那个样子了,可见了这杨夫人,崔凝才知于容貌上,也是人外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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