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潜眼睛里漾起笑意,“他的状态不合适继续参与破案,况且,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可是他……” 魏潜微微挑眉。 “我忘了五哥的教诲。”崔凝讪笑,“在案情未明之前,任何人都有作案的可能。” “现在记起来也不晚。”魏潜摸摸她的头,又缓缓道,“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佛、道、儒皆求个平和,凡是忌讳太过,这世间事,并非必须样样做到极致,太重情的人容易偏执,经不得事,若得之欣喜若狂,失之悲痛欲死,遇惊而心胆俱碎,但遇大起大落必生不如死。人之所以学这么多道理就是为了不被本能困囿,不必活得如飞蛾执着于火,一生短暂又乏味。” 崔凝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这番话是在安慰她。 “阿凝,眷恋火却不放任自己扑上去的飞蛾才是真勇敢。”他道。
第270章 发丧 “我没事。”崔凝咧着嘴颇是没心没肺的笑道,“师父说我万事不留心上,若是不好生修道,将来多半是个薄情寡性的。” 魏潜不免觉得好笑,“你这尚未乱便要弃了?” 崔凝蓦地想起先前那个吻,脸上一热,舌头突然打了个结似的,“乱……乱乱,乱着呢。” 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由尴尬的咳了两声,连忙转移话题,“那你在河边查到什么线索?” 魏潜便就顺着她的话答道,“以前护城河岸的土壤里混了一些石垩和砂石,应该是以前有人尝试用这个办法加固河岸,倘若有人到过那里,想必鞋上会留下痕迹。” 石垩也称石灰,《本经》中曾记载:近山生石,青白色,作灶烧竟,以水沃之,即热蒸而解末矣。 诸多记载中,都是用它入药,后来有人发现石垩经过处理之后能充作建屋的粘合物还能粉墙。时下造屋都爱粉墙,尤其是文人墨客,看见人家上好的粉墙总会忍不住提笔在上面题字作画,因而石垩的价格一向不便宜。从用料来说,修河道的官员算是蛮拼的了,只是可惜了那些石垩,不知经过怎样的变化,已经不复烈性,成了颗粒或者粉末混杂在土里,但显然没有起到粘合加固的作用。 崔凝立即去门旁拎了自己的鞋子查看,果然见到鞋底以及缝隙处掺杂了不少灰白物,“果然有!” “莫看了,快去洗漱,吃完早饭睡一会。”魏潜俯身从她手中拿走鞋子。 崔凝想着自己虽然没有亲自上手验尸,但毕竟离得近,是需要洗洗。 她风风火火跑去浴房清洗,待回来时,看见魏潜已经命人把早饭摆上了。 魏潜瞧着她默不作声的眉飞色舞,忍不住问,“想什么呢?” 这话说起来有点不厚道,崔凝常常想,亏得那些人误会五哥,这才叫她白捡了个大便宜。若是以往,她早就脱口而出,可学了这许多年的规矩人情,也知道自己所庆幸的正是魏潜不好的过去,即便他可能不会在意,她也只抿嘴笑说,“我小时听了许多仙人飞升的故事,便问师父,是否只有遇到奇遇才能够大道飞升。他说了很多话,修心修德之类,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他说凡人皆命数,奇遇可遇不可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自己肯定有这种造化。” “可现在,拿这世上所有奇遇换你,我都不换。”她眸中映着的烛火随风微晃,欢喜仿佛能够溢出来,温暖烛火和着清晨朦胧天光里,七分天真,三分魅惑。 魏潜怔怔看了她片刻,垂眼端起一杯茶快速抿了几口,似乎这样便能够制止心口小鹿乱窜。 崔凝又道,“我知道他们背后是怎么说的,但我打心里觉得……觉得你配得上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我没什么好的,还是个大麻烦,我总觉得委屈你了。” 就像这一次,死者毕竟是一方高官,魏潜全权放手给她是担了极大的风险。 崔凝知道,别人私下里都说魏潜捡了个大便宜。他们这般说,无非是因为她的出身,然而她从小不在崔家长大,尽管这几年一直在努力培养所谓的“家族荣誉感”,现在做很多事情都能够考虑到崔氏荣辱,内心却始终无法像一个真正的贵女那样。她是一个小道姑,从小立志要长得好看,当一个好仙姑,与二师兄一起担负养道观的责任,她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人低贱,但也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优秀的地方。 而魏潜在她眼里,没有任何缺点。 魏潜诧异,往日崔凝说“捡便宜”的话,他只觉着小姑娘嘴甜,今日竟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些许自责自卑。 “切莫胡思乱想。”他盛了一碗粥递给她,“你若是不好,别人也不会为自家天之骄子说亲。” 崔凝接过来吹了吹,闻言抬头,一脸惊奇,“天之骄子?谁呀?” 魏潜垂下眼帘,未曾答话。他本不应说这个话,但小姑娘心性疏阔,不能任由她这般胡思乱想。 “你说谢表哥?”崔凝觉得自己身边一个个都是天之骄子,但除了已经娶了她姐姐的凌策外,之前有过议婚苗头的就是谢飏了,“崔谢两家不过有一点结亲的意思,都没正经议亲。况且,他们家能想到我也无非是因为出身。” 谢飏到长安第一次入崔府的时候便不知从哪里传出两家要结亲的消息,崔家没有将此事宣之于口,但也不曾刻意隐瞒。 “只要有心去查,世上就没有真正的秘密。”魏潜继续道,“谢子清是谢家这一代最为出色的人,谢氏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们若是不看好你便绝不会有结亲的念头。” 崔凝点头,默默吃着粥,屋里十分安静,只有瓷器轻轻碰撞的声音。 半晌,她才突然做出回应,“五哥,你是不是吃醋了!” 他竟然还去查过谢飏? “咳!”魏潜一口粥呛进去,咳得惊天动地。 崔凝忙放下碗,起身一面帮他拍背,一面道,“五哥这醋吃的好没道理,谢表哥都不带正眼看我,你说符大哥看上我都比说他靠谱。” 魏潜方才好些,可一听她这话,喉咙又痒痒了。 她不知道,符远还真曾动过求娶的心思。 当初符远与凌策一道前往清河,除了垂涎崔氏族中书楼之外,也藏着别的心思。那时与凌策有婚约的还是崔凝,她的姐姐崔净恰逢议亲年纪却并未说定人家,符远便是得知此事才借着游学的名头前去探探消息。后来凌家的婚事落到崔净身上,符远也没歇了心思,转而打起了崔家其他几房的主意。 符远想娶崔凝,魏潜一点都不吃惊。崔家嫡脉几房的姑娘,适龄的都已经名花有主,剩下的还太小,他就是愿意等十年八年,崔家却不会愿意给自家女儿定个这么大岁数的夫婿。比其他还在蹒跚学步的娃娃,求娶崔凝显然更靠谱。 至于符远对崔凝有没有动心,那定是没有,否则以他的为人,怕是任谁拦着都没用。 符远对崔家势力感兴趣,又不是非崔凝不可,真上赶着去求娶也不一定能成,却是一定会伤了魏潜。符远的野心很大,官场尔虞我诈,或许日后再也找不到像魏潜这样交心的朋友了。 庸才无趣,有才华的人绝大部分也都像他一样有野心,魏潜才华出众,但追求的从来都不是权利,只要符远想,他们大约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冲突。符远一向是个很会权衡利弊得失的人,所以他干脆利索的放手。 然而关于这些事情,魏潜不会与崔凝讨论,“有空还是多想想案情吧。” 崔凝点头,见他神情不错,便不再多说,吃完饭安心回去休息。 时间紧迫,眯了大半个时辰,她又只得起来忙活。 先前崔凝打算让彭佑负责问询杨夫人,现在他不能参与破案,她只能亲自去了。 早晨雾气将散未散,近杨府时崔凝才看见杨府外竟挂了丧幡,门口停了四五架车马。她赶紧下马快步走过去,见杨府的管家正站在门口迎客,不禁皱眉。 “见过巡察使。”管家见到崔凝,拱手施礼。 门口的宾客闻言,纷纷看向她,见着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都惊诧不已,有三两同行之人已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崔凝把缰绳丢给身边差役,走上门廊,“怎么突然发丧?” 昨天那杨夫人还拿不定主意,结果扭头便发了丧,今晨便扯了幡?命案中尸体的处理办法一向都有先例,不是说想发丧就可以随随便便发了。崔凝暗暗心惊,这才觉着在地方办案的难处。他们人手不足,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她不禁想,倘若作案之人就是苏州官员之一,怕是随便使点小手段就能令她焦头烂额。 今早的事给她敲了一记警钟。杨檩被杀一案,最难的不是寻找线索,而是对付从中作梗之人。 “回大人,昨日下午便发丧了。”管家见她明显不是前来吊唁,便又问,“大人今日过来可是有别的事?” “找你家夫人聊聊。”崔凝道。 “这前头事多,恕我不能亲自为大人引路。”管家唤了一个小厮过来领她进府。 崔凝跟着小厮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了一句,“你家夫人昨日与我说要问问彭司法的意思,彭司法也同意发丧了?” “昨日夫人见过彭司法,想来是问过的。”管家道。 言下之意,他当时并不在场,问没问过都是揣测。 崔凝点头,进门先给杨别驾上了柱香,才随同小厮往后院方向去。 绕过正堂一抬头能看见树丛掩映之后高高亭子,那亭子位于后院,建在高高的假山之上,若坐于其中,能俯瞰大半个杨府。 只是看着不远,道路却迂回曲折。 崔凝有些纳闷方才上香怎么没见到彭佑,她想着便侧首问那小厮,“彭司法今天没来?” “彭大人早上来过,跪在灵堂里不让任何人打扰,听说管家带人过去的时候发现他晕倒了。” 小厮见崔凝一副唠家常的样子,没有那么重的官威,说话很是放松。他唏嘘道,“大人出事之后,彭大人疯魔似的,日夜不曾合眼,连家都不曾回,一直带人在外追查凶手,平日里多冷酷的一个人啊,今早隔着远远的便听见他嚎啕哭声。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相比之下,夫人的表现就太冷静了。他听后院的丫头说,夫人除了头天听闻大人的死讯哭过一回,后来也不见多伤感,说是身子不舒服日日煎药吃,但瞧着像没事人儿似的,昨夜里还支了架子绣花呢! 他们私下里都议论,大人宠夫人如珠似宝,便是块冰也焐化,没想到平日里看着那么柔柔弱弱的人,心肠竟如此硬。 崔凝余光瞟见小厮神色变换,心中微微一动,又多问几句关于杨夫人和彭佑的事。 杨檩平日治家极严,府里下人平日被压的狠了,眼下反弹愈发厉害,管家也只能勉强管管面上的事,哪儿顾得上几句闲言碎语?崔凝开口一问,小厮便像倒豆子似的将平时日里听的那些闲话都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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