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潜忙道,“我知道伱一定看得懂,才……” 他不说还好,此话一出,崔凝像是被点燃的爆竹,深吸了一口气,“那我谢谢你看得起!” 说罢,转身便走。 “阿凝,我……”魏潜拉住她,软声保证,“下次定然不会如此。” 崔凝回头震惊瞪他,“还有下次?!” “没有没有,绝无下回。”魏潜手足无措,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干脆直接将人拉进怀中,“我保证。” 崔凝把脸埋在他胸口,感受到胸腔里有力的跳动,声音闷闷地指责,“你根本没打算让我来,还装模作样留个信!巴不得我猜不着吧?!” 魏潜正要开口,被她凶巴巴的打断,“别说你被人监视!你若是想告诉我,有的是办法!” 好吧,姑娘对他太有信心也不太行。 他在被人监视的情况下,需要在短短一个时辰里布置好人手,时间有限,确实没有办法保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通知崔凝。然而在崔凝心里,他无所不能,这时候再解释就是找借口。 魏潜果断道歉,“是,是我的错。” 两人相识以来,崔凝觉得自己一直在单方面的索求,接近魏潜,利用他查案,她虽极少宣之于口,但这种藏在心底的愧疚使得她在平常相处中总是千依百顺。她从来没有反驳过他,也从来没有对他耍过小性子。 而他也总觉得,两人年纪差距如此大,若不是因为她身上的案子,崔家绝不会考虑把人许给他,他应下这门婚事,总有种挟恩图报之感,还是打着欠条未曾兑现的“恩”。 互相觉得亏欠,便会不自觉的互相退让。 魏潜觉得这样未必不好,然而内心深处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一直不曾深想,也并不奢求更多,此刻却突然懂了。 他抱着她,突然轻笑出声。 崔凝才平复下去的情绪顿时又炸了,仰头皱眉打量他的表情,“你笑什么?” 魏潜唇角尚未落下,“阿凝担心我,我高兴。” “我可再不想经历一回了。”她嘟囔了一句。 魏潜眼里含着浅浅笑意,哄她,“好,定然是最后一回。” 闹这一通,却是将两人心里因符远而生的出的阴霾扫去不少。方才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并不是没有话,只是皆不知如何面对罢了。 分明是符远欲谋害他们性命,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质问,却因想的太通透,反而没有了任何对峙的欲望。 只是有些情绪总会在安静的时候悄悄蔓延。 一行人疾行回城,待分别处置关押好犯人,两人直接在监察司歇下。 崔凝躺在榻上,脑子里全是在密道里的画面,符远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一眼,就好像她是一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 她一直把他当做兄长,他却杀她毫不手软,甚至看不出一丝丝愧疚。 崔凝胸口剧烈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再躺不住了,起身披了大氅推门出去,便见一個颀长身影立在廊下。 魏潜听见动静,回头看过来,神色毫不意外,“你也睡不着。” “五哥。”崔凝走近,瞧见他眼中有淡淡的红血丝,心下微顿。 她还在想说点什么安慰,却听他道,“符远颇有心计,他既然想要顶罪,必然能将这许多线索圆到自己身上。如今已经几乎确定东硖石谷先锋军全军覆没是被人算计,但是事情过去二十年,一时半会也拿不到直接证据。所以……不能审符远。” 崔凝抬头,望进他幽深的眼眸中。 “一旦审了他,给他把事情圆过去的机会,我们再想深查就会更加困难。” 崔凝迟疑,“那我们……” 魏潜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攻心。” 所谓攻心,自然不会是针对符远,他连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的性命都能算计,可见是铁了心要揽下罪名,且局已布下,人也已经入局,他绝不会放弃。 崔凝道,“你是说符危?” “嗯。符危这一脉只剩下符远一点血脉,他把符远看的与权势一样重,不会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孙子揽下死罪。” 崔凝刚到长安不久便听闻了符危挑个孙媳妇都挑花眼了,这个不好那个不行,一心想挑一个十全十美的。此事人尽皆知,胡御史还曾直言嘲讽“符家郎待价而沽”。 且不说是不是待价而沽吧,符危对符远的看重由此可见一斑。 可是,魏长渊是那个看着她受伤都会掉眼泪的魏长渊啊! 被朋友算计背叛,又要反过来去算计,他会是何等心情呢?崔凝想,若是没有她,或许他一辈子都不会陷入这样的痛苦之中。 正想着,却被兜头盖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她拨开遮挡,见他斜倚在廊柱上,垂眼笑睨她,“又胡思乱想。” 崔凝愣愣看着他。 她见过见过魏潜各种各样的情绪,像这样轻松随性的模样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同了。
第454章 为人生百年 砰! 桌上茶盏被扫落,碎瓷崩裂一地。 符危目光落在单膝跪地的黑衣人身上,尚不解气,一脚踹将人踹翻,“废物!看个人都看不住!” 黑衣人不敢出声,飞快爬起来继续跪着。 半晌,才听头顶传来疲惫苍老的声音,“说吧,怎么回事。” “是。”黑衣人连忙恭声道,“昨夜小郎君无意间看见魏长渊护送宜安公主之女出城,而后又发现了您派出的杀手,便亲自赶到杀手埋伏的树林阻止行动。小郎君说,魏长渊手里不止几十护卫,也没必要夜半亲自出城,事出反常必有妖。” “哼,多此一举。”符远冷哼。他怎会看不出这是魏长渊下的钩子,但是常常垂钓之人都知道,多得是折了饵料却钓不上鱼儿的时候。 双方都知晓对方的谋算,那便不算是圈套了,而是角力。他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一个毛头小子。 “杀手皆知晓小郎君身份,不敢用强,便被拖住了,谁料正巧太平公主的人赶到将魏长渊拦住,小郎君与杀手的争执反而将魏长渊引入林中。” 魏潜入林的确是在意料之外,虽说在林中可以更加放开手脚围杀,但夜黑风高,在林中更加难以视物,也方便了魏潜躲藏,以至于追杀半夜竟难以得手,只得在天明遗憾退去。 “那魏长渊果然准备了后手,小郎君发现有杀手被活捉,便欲设计围杀他。只是将要动手之际,发现崔凝也来了,且带来近百人人手。” 那时符远便知晓大势已去。 “小郎君说,他会将罪名全部揽下。”黑衣人说罢只觉周身一寒,手背上寒毛瞬间直立,他将头埋的更深,硬着头皮继续道,“小郎君还说,魏潜活捉杀手,并非是想撬出什么辛秘,他只是要个刺杀官员的人证,他手里可能还有别的证据,望您早做打算。” 话音落,一室寂静。 符危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他察觉之后猛然收回袖中,攥紧拳头欲止住,却不想整個身体都晃了晃。 历经几十年风风雨雨,他以为自己再无恐惧之事。 为人生百年,岁月忽已暮。他这一生追逐权势,争名逐利,猛然回首间发现竟是只余孑然一身了。 人影茕茕独立,窗外天色熹微。 监察司。 监察令一大早便来到监察四处,将查到的结果告诉崔凝,“借我名义行事之人是李少监,只是……他虽供认不讳,但始终不肯招认何人指使,只一口咬死是担心宜安公主惹出什么祸事,又苦于没有人手,这才借我之名行事。” 谁都知道这是借口,但少监职权仅在监察令之下,管一管这些事情倒也并不奇怪,毕竟他的确只是命人拆信查看内容而已。 监察司是陛下的监察司,所有人都是陛下的亲信,明面上,监察令哪能说那狱卒是自己亲信?自然也无法去追究少监冒名差使自己亲信之罪。 “不过,我倒是查到一些东西。李少监妻族有数个产业,有趣的是,这些产业虽挂李少监妻弟之名,每年利润的七成却都进了李少监的口袋。于是我便查了一下,发现这些产业都与冀北商会有关。冀北商会主事叫赵百万,此人乃是宁远将军胞弟。” 监察令从袖中掏出卷宗放在几上,“我怀疑其中有什么猫腻,这是此三人生平,你们看看可有用处。” 时下虽轻商,但谁家族中没有一些产业?只要不以此为业,并不影响什么,况且他们那也不是什么大买卖,好好的产业非得挂在旁人名下,在监察令眼里就属于欲盖弥彰。 崔凝却是被监察令查证的速度和细致惊到了,短短一日几乎把人刨了个底朝天,简直可怕。 魏潜摊开卷宗,一目十行看起来。 监察令便问崔凝道,“听闻你们抓了符长庚?” 崔凝并不隐瞒,“是。他设圈套准备杀我灭口呢。” 监察令一惊,“他?你与他什么仇怨?” “这长安哪有什么事能逃过您的眼?想必您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吧。”崔凝道。 当日魏潜不顾劝阻,在圣上面前执意要查一桩道观被灭门的旧案,监察令便觉得有些不对,回来便着手查了一番。再加上崔凝这几日动作频频,又叫他摸到了一个秘闻,据说当年崔家有个送去道观的女儿,联系其中因果,他心中确实有了一些猜测。 “符长庚当年才十四五岁吧……” 监察令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假如此事牵扯到符危,那绝对是个能令朝堂天翻地覆的大案啊! 不会吧! 监察令揉了揉脑门,“长渊呐……这是打算先送走太子,再送走左仆射?” “您这话没理。”魏潜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若无人犯案,我能送走谁?”
第455章 关系 监察令想到崔凝,便止住话头。 道门那个案子死的都是她师兄弟,他这话说的不合时宜,于是只得隐晦感慨了一句,“眼下对于圣上而言,符危甚至比太子还重要,他在这关口犯事,圣上难呐!” 圣上看重的当然不是符危这个人,而是他所代表的意义。 前不久圣上刚刚顶着巨大压力把民间私学纳入朝廷选拔人才的范围,甚至想要更进一步废除举荐制度,眼见稳稳占据上风,若是这时作为寒门官员表率的符危爆出什么大乱子,定会被门阀世家抓住把柄大做文章,不敢想象圣上苦心经营的局面会变成什么样。 然而这话不能在崔凝面前讲,首先她与符危有血海深仇,其次她出身如今门阀之首的崔氏,不论从情感还是立场,都不可能要求她去为圣上的布局考虑。 最可恨的还是那符危! 符危一直以来都以忧国忧民的形象示人,主打一个“出身贫苦,更能设身处地为天下百姓着想”。关键他也不乱吆喝,他确实很为百姓考虑,主导了许多利民政策,更加上还很亲民,田间沟渠、市井巷陌,总能看见他不辞辛劳的身影,因此他在民间的名声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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