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并不认同符危的观念,但也并非没有任何触动。寒门出贵子难,是因为门阀士族对知识和权利的垄断,她能共情寒门,然而倘若她只是崔家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再多的共情也不过是居高临下轻飘飘的怜悯罢了,寒门不需要,说不定还会唾一句假惺惺。 唯有手握权利,她的看法才有分量! 崔凝很清楚自己能有今日有九成靠家族,她不会否定自己的付出,可这天底下努力的人那么多,监察司难道非她不可?一个典书而已,许多人都能胜任。 还有圣上说的女子为官之道,她也很想试试。 她知道,若要争夺清河崔氏的势力人脉,她就必须是一个对家族有用之人,现在,将来,没有掌握话语权之前,也都必须以家族的意志为方向。 想到此处,崔凝抽出一张纸,提笔写了几个字塞进信封,“送给我祖父吧。” 人太容易在追权逐利中迷失,崔凝垂眸看着手中的笔杆,在纸上缓缓写下一句“知止则不殆,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知道适可而止,吐故更新,始终能够把握好“度”,才能在欲望中保持自我,不断成长。 这是《道德经》里的一句话,崔凝把它写下来时刻警醒自己不要变成符危。 一天过去,监察司的监牢里人满为患。 至此,符九丘证据名单里有人四人落网。这几人被分开关押,他们还不知道究竟为何会暴露,所以正是引导互相揭发的好时机。 这次被捕主要疑犯正好分别由四个监察处主官亲自审问,但由于四处监察佐令暂时空缺,魏潜又要同监察令一起审问符危和符远,因此分到监察四处的这名疑犯,便由崔凝和易君如共同审问。 他们分到的是四名疑犯中官职最低的一个,也是其中唯一一名文官。 狱卒压着一名干瘦老叟进来,解开脖子上的枷锁,将其扣到胡椅上。 崔凝问,“姓名?年龄?” 那人垂眸不语。 易君如轻咳一声,打破寂静,“乌大人,您看您如今有凳坐,我们问话也都和和气气、客客气气,问的又不是什么难答的问题,如此抵抗没必要吧?” 静了许久,老叟抬眼看向二人,声音干涩,“乌敬贤,四十四。” 崔凝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继续问,“官职。” “兵部员外郎。” 崔凝道,“经符家指认,你曾经在二十年前东硖石谷之战期间通敌,可有此事?” 她故意模糊了说法,符九丘也是符家,并没有说谎,至于对方理解成谁,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乌敬贤胡须颤抖,“胡说!纯属污蔑!” 崔凝没有多言,将手底压的一张纸递给旁边的黄格,让他捧到乌敬贤眼前。 乌敬贤原是不以为意,然而一看之下,鬓边瞬间冒出冷汗,他手指微动,蠢蠢欲动想要夺过那张纸毁掉,却终究是忍住了,他很快恢复冷静,立刻反过来质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假的!你们想栽赃嫁祸!” 崔凝神情漠然,“真的假的你都跑不了,劝你老实招认,自己免受皮肉之苦,多想想你那一大家子,还有尚在襁褓的小孙儿!” 乌敬贤浑身颤抖,咬牙切齿道,“伱们还想屈打成招?!” 易君如打圆场,“哎呀,乌大人冷静啊!您想想,您好歹也是堂堂六部官员,我们监察司怎么可能无凭无据直接冲进家里拿人?这是符家为我们提供的证据之一,您所看到的确实是仿制版,真正的证据今早已经被呈至御案。” 乌敬贤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做过!全都是诬陷!” 崔凝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问道,“前天晚上子时之后,你在哪里?” 乌敬贤脸色惨白,仍然嘴硬,“自然是在家中睡觉。” 崔凝冷笑,“你不会以为,监察司拿到证据之后会不派人监视你吧?你这几日的动向,我们一清二楚,劝你在继续狡辩之前想清楚后果,想清楚别人会不会为了你牺牲自己!” 乌敬贤有点坚持,但不多,他对其他几个人根本没有丝毫信任,是以崔凝一提起便再也嘴硬不起来了。 他已经算是四个人里面情绪相对稳定的,能效仿符危由武转文,在兵部混的还不错,多少是有些脑子。其他人里面,还有的一看见监察司亮出的证据,立即绷不住夺过来毁掉,这一举动直接进一步坐实罪名,后续反应过来再多狡辩都是徒劳。 监察司在拿到符九丘的证据之后,便对这四个人开始进行秘密监视,罪名跑不掉,只差录口供而已。 最难的反而是一开始就自首的符危。 二十年前东硖石谷通敌之事,处处都有他的影子,但暂时没有直接证据,城外围杀魏潜,他又推脱说是违规追捕歹徒,并且已然提前布置好一切,就连符远的所有反应都全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自首也是因为违规追捕歹徒,并“误伤”朝廷官员,而非其他。 至于道观灭门案,唯一能够与符危扯上关系的就是符九丘。 然而符九丘死在道观出事之前,他的绝笔和鲁子耕的证词之中明确提到在幽州云来客栈被符危追杀,符九丘当时听到有人说“有信鸽被截,郎君有令,符九丘已战死,不留”,而崔玄碧从幽州客栈截获的密信中说“带回”,与符九丘的说法对应上了。 可惜这里面全都用“郎君”代指,他们推测是幕后之人是符九丘,因为当时有许多佐证,推测不需要铁证,但量刑需要,何况二十年过去,那些作证早已寻不见,此事,符危尚有狡辩的余地。 而且,崔凝审过陆仲,知晓当年在江淮追查符九丘的人是赵百万,这里面还掺杂着别人,这就更加进一步减小了符危的嫌疑。 他如此大胆的把自己送进监察司,就这么有恃无恐吗?难道他在同伙手里当真没有留下丝毫证据?
第501章 佩服 现在道观这个案子的突破口都在赵百万和新落网的这几人身上。 案情到了紧要关头,崔凝反倒闲下来了,而朝堂势力的角逐才刚刚拉开帷幕。 监察司通宵审问第六天,乌敬贤等人已经对通敌之事供认不讳,也都一致指认符危参与其中,但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清楚符危究竟如何参与,只是指控他利用东硖石谷失利一事谋取好处一事证据确凿。 不过,崔凝并不着急,他们拉帮结伙变成一张权力巨网,固然能够为所欲为,然而一旦被抓住一角,也更容易扯出其他。说到底,符危也是这张网上的人。 “大人,您家中送来一箱东西,放在门房处。”差役怕崔凝误会,解释道,“最近任何人和物品都不许随意进出,您得亲自去看着检查完才能送进来。” 崔凝心中疑惑家里怎么会突然送东西过来,遂跟着差役到了门房。 青心青禄看见她,先是怔了怔,而后才反映过来,一左一右眼泪汪汪地拉着她的手,异口同声道,“娘子长高了,也瘦了!” 崔凝这一年迅速抽条,几乎每隔十天半月就能蹿一点,加之最近确实清瘦不少,青心青禄近半年见她次数不多,一开始竟都没敢认。 青心哭的梨花带雨,满长安再没比她更惨的贴身侍女了,说出去人家都不会信,她天天在家守着空屋子,都已经好久没仔细看看自家主子了,上回娘子半夜回来一早走,她压根没看清楚。 “别哭别哭,我忙完这阵子就回家了。”崔凝忙不迭的给两人递帕子。 青禄忍不住噘嘴,“娘子这话说过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 整天就知道给她们画大饼。 青心擦完眼泪,见差役还站在旁边,不由讪讪一笑,打开搁在桌上的大包袱,“娘子,这里是新袄、狐皮披风,今年冬天特别冷,雪又多,夫人便吩咐针线房加厚做了几件。” 青禄凑近在她耳边小声道,“还给咱们准姑爷也做了两身。” 崔凝顿时弯起眼睛,比自己得了新衣服还惊喜,“是嘛,我瞧瞧。” “欸!” 崔凝手快,青心来不及阻止,已见她把压在最下面一件黑裘披风扯了出来。 “真不错。”崔凝摸摸油光水滑的皮毛,回头冲差役道,“你们先查这包衣服吧。” “是。”差役应声上前细细翻查。 崔凝见两人欲言又止,便转移话题,“食盒里是什么?” 青禄打开食盒,“是屠苏酒,还有一些糕饼。夫人说煮牢丸容易坨,所以只能弄一些糕饼对付一下了。” 崔凝疑惑道,“怎么突然送这些来?” “娘子!”青禄惊道,“今晚是除夕,您不会忘记了吧?” 崔凝一拍脑门,她还真忘了。 “东西我收到了,天寒地冻早些回去吧,代我向父亲母亲报个平安,今年怕是没办法陪他们过节了,待忙完我自己回去请罪。”崔凝若是坚持把人带进去,也不是不行,但风口浪尖上没有必要生事,何况查的还是她最在乎的案子。 青心青禄心知没办法进去伺候,只得叮嘱几句,依依不舍离开了。 差役检查完衣物,面对糕饼,有些迟疑。 崔凝便主动掰开让他们看,走的时候也没让人帮忙,自己拎着一食盒碎糕点,扛着一大包衣服回了监察四处。 晚间魏潜回来,远远便见崔凝叉腰在廊下不知作甚。 崔凝想打招呼,结果张嘴便是一個饱嗝。 魏潜笑道,“这是吃了什么好东西?” “今夜除夕,我母亲送了一大盒糕点,因为例行检查全都掰碎了也不好分给别人,我又舍不得丢掉,只好喊了大师兄帮忙。直吃得他扶墙而去!”崔凝丝毫不觉得羞耻,还笑道,“屋里还给你留了一点。” 听着她说笑,魏潜紧绷多日的情绪略略舒缓,“好。外头冷,去屋里消食吧。” 魏潜对崔凝的心态一直在变化,一开始怜悯,越是相处便越发欣赏,到现在已经开始心生佩服了。最近一件件事犹如雪崩般倾泻下来,就连监察令和他都感觉窒息,她是很了解内情的人,而且还是局中人,一次次遭受命运不留余地打击,她却至今仍能谈笑风生。 这种心态和抗压能力,合该混官场。 两人煮了一壶热茶,融融茶香里,魏潜觉得自己被冻僵的脑袋终于可以再次运转。 “符危那边还是不肯招。”魏潜同她说起进展。 监察令与符危的对决,显然是符危更胜一筹。 “不过也有好消息。”魏潜修长的手指放在炉火上方,“赵百万吐口了。” “让我猜猜。”崔凝在听到那四人不知符危参与多深时便有所猜测,“最先通敌之人其实是赵子仪,符危拿住了他的把柄,使他为己所用,所以明面上一切都是赵子仪所为,而真正发号施令的人是符危。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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