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潜赞道,“你果然敏锐!” 其实猜并不太难,其一,即使赵子仪父母双亡,看起来过的十分不容易,那也改变不了他出身贵族,背后的赵氏颇有势力,这种人即便与寒门交际也不太可能甘为从属;其二,从赵百万的举动来看,赵氏兄弟过分忌惮符危,明明曾经同为一伙,如今到了如此紧要危险的关头也不愿与之共谋,可见仇怨极深。 崔凝换位思考一下就能理解赵子仪的怨愤,杀头灭族的事全由他一个人做了,结果符危踩着他扶摇直上,位极人臣,他如今还在冀北做一个不上不下的五品将军。 他道,“不仅如此,这两人是后来才闹翻了。符危利用赵子仪时,许下日后必然提携他的诺言,但符危一路高升成为左仆射却没有兑现。” “赵子仪肯定不会向外人透露自己被迫听从一个寒门,所以其他人才不了解符危在其中做了些什么,但他二十年前在长安对在冀北的赵子仪发号施令,总不可能毫无痕迹。”崔凝能想象到,以符危缜密的心思,必然会采用一些极为隐秘的传讯办法,可是百密还有一疏呢。 当年符危下令杀符九丘灭口也很是隐秘,结果不仅被崔玄碧截了信,还被本人听到灭口命令。 人固然可以缜密谋划,但命运也往往自有安排。
第502章 罪己书 审讯第十天。 一直闭嘴不言的符危突然毫无预兆的开口了,但他要求在录口供之前面见圣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以目前的进展来看,用不了多久就能收集到足够定罪的证据,根本不需要符危亲口承认,她怀疑这头老狐狸早就算计好时间想要搞什么事。 不仅崔凝这般推测,监察司绝大部分人也都这么想,可惜符危一日没有被定罪,没有罢免官职,他就还是位高权重的左仆射,就算是监察令也不能隐瞒他要面见圣上的请求。 黑牢中暗无天日,四下寂静无声,就连空气都十分稀薄,崔凝刚刚下来便已觉呼吸不畅。 符危一把年纪在里面待了十天,出来的时候已满头白发,神情恍惚。他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会,待稍稍缓过神来,看向不远处的崔凝,神色莫名,而后很快收回目光,随着两名监察使离开。 崔凝看着那个明显佝偻许多的背影,忍不住道喃喃,“他见圣上想做什么呢?” 这也是所有人想知道的事情。 崔凝提着灯笼钻进符危待过那间黑牢。 关黑牢是监察司里的一种刑罚,正常情况下里面不会有任何东西,也不会提供水和饭食,但监察司是打着加强看管的名义将人丢进这里,而非惩罚,所以在符危待的这间牢房里稍作了一些布置。然而即便如此,里面的环境依然令人窒息。 崔凝打着灯笼仔细查看很久才发现墙壁上有一排细细的竖线,很轻,像是用指甲划上去的。她数了一下,一共十条。 黑牢在更下层,通风都来自上面的监牢,更见不到任何日光,符危应该是通过送饭时间计算天数。 这至少说明,他要求见圣上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掐好了时间。 除了这一点小发现,这间屋子里再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了。 叩叩。 崔凝闻声回身。 一只脑袋从门洞探头,“大人,是我。” 崔凝提灯靠近,见是黄格,“有新消息?” “是。”黄格皱了皱鼻子,“大人要不先出来再说?” 崔凝把灯笼递给他,弯腰从门洞里钻出去。 黄格道,“今日一早,有近千人去跪宫门为符危求情。” 崔凝皱眉,“都是些什么人?” “大部分都是百姓,还有一二百读书人,都是寒门学子。” 崔凝怒道,“他们知道符危干了什么吗,就去跪宫门?!” 一个用两万五千将士尸骨筹谋仕途的人渣! 不,还远远不止这些! 由东硖石谷之战引发的后续数次战败,幽州城被屠,何止两万五千人?!还有她的师门!符危视人命如草芥,谁知道还有多少人像她师门那样莫名“消失”? 一时间,崔凝只觉得气血翻涌,双耳嗡鸣。 黄格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大人……还有两顶万民伞。” 怒到极点,崔凝头脑陡然愈加清明起来。 万民伞这种东西在时下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但体现了当地百姓对父母官的认可。符危曾经外放任过地方官,只换过两处地方,都做的极为出色,临别时当地乡绅皆组织百姓献上万民伞,甚至还在当地树碑立传。 于已成枯骨的将士而言,符危罪不可恕,然而或许在另外一些人眼里,他真的是个好官。 “那些学子,也都是受符危资助过的人……”黄格声音越说越弱。 “知道了。”崔凝声音恢复平静,“你带人去查究竟是谁发起此事,另外继续关注,有什么变化随时来报。” 这其中不知道有没有符危的谋划,他人虽不在外面,但可以事先安排好,崔凝相信他有这样提前布局多手的本事。 十天应该是符危设下的一個期限,他进了监察司,乌敬贤那帮人很着急,肯定恨不能马上把人捞出去,十天都没有任何动静,明显是靠不住了,有这么一出后手实在不足为奇。 符危不仅仅只是位高权重,他还有许多“信众”。 在大部分百姓眼中,官就是高高在上的一个符号,而他是截然不同的,他不像许多出身贵族的官员那样与百姓地位分明,百姓能看见他奔波在田间地头的身影,穿着粗布衣衫,吃着和他们一样的粗粮,能切切实实为他们解决困难,从贫穷的绝境中拯救他们。 他是许许多多寒门学子的信仰和后盾,也是他们最大的出路。 以前官职被门阀贵族垄断的时候,寒门学子的行卷无处可投,即使费劲千辛万苦,低声下气的将自己的文章送进高门,仍然会因为没有出身被当做垃圾一样随手丢弃。而符危会认真看每一份文章,许多人即使没有被选中,也都曾收到过他仔细的批复指点。 乍然听闻有那么多人为符危求情时,崔凝确实气愤,但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在监察司的情报中看过符危的过往履历,所以对今日出现的场面并不算吃惊,也谈不上愤恨,只是面对这样一个人,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难道符危以为做这些就能摆脱罪名吗?绝对不是! 崔凝有一种预感,符危所求并非为自己的生路。 很快,崔凝的想法便被证实。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黄格带着一张纸匆匆返回,“大人快看!这是宫里放出来东西。” 崔凝没有多问,接过快速看完。 黄格语气轻松道,“这是符危的罪己书,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崔凝捏着这张薄薄的纸,久久没有言语。 这的确是符危的罪己书,里面一条条罗列出来的罪名中就包括屠杀道门这一条,但这又不完全是一篇罪己书。 其中罪状简单带过,反倒是用了极大的篇幅讲述寒门为官的种种艰难,心路历程,字字泣血,言辞极具感染力和煽动性,就连崔凝看了都不免心生悲戚愤懑,更遑论那么多寒门士子、普通百姓?! 可以想见,这篇《罪己书》将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午时刚过,符危的尸体就从宫里抬出来了。 他死了,临死前还给了门阀士族一记重击。 明明他犯下重罪,这一篇罪己书却模糊视线,让人觉得他之所以会犯下这些罪行,全都是因为门阀贵族打压,迫不得已为之,再加上千人跪宫门和万民伞,都成了他本是个好官的佐证。 最关键的是,这篇文章是宫中放出来的。 七年多的仇恨啊!若说不痛不痒揭过,也没有,符危毕竟认罪伏法了,可这个结果,她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感觉。 崔凝松开手里的纸,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与纸一同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第503章 交接 “大人!” 崔凝听见黄格惊慌的叫喊,她没有失去意识,只是目光放空不想回应。 很快,屋内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有人捏住了她的脉搏。 黄格见医者把完右手把左手,如此反复两回才松开,正要开口询问,又见他飞快扎针。 过了好一会,黄格才终于有机会开口,“夏医,大人情况如何?” 夏医道,“大人这阵子中毒受伤,又加之没有好好休息,身体本就虚弱,气火攻心才致吐血,性命无碍,只是得好生静养一阵子,当以调节情绪为要。” 黄格疑道,“那大人到底晕没晕?怎么睁着眼睛没反应?” “都说了要调节情绪!”夏医吹胡子瞪眼,“缓一会就好了。” 黄格神色讪讪。 夏医提笔刷刷写下一张药方,交代完如何煎药,又没好气道,“叫你们大人赶快回家卧榻歇着,不然早晚出大问题!” 说罢,背着药箱又匆匆离开。 崔凝躺了一会才缓缓转动视线,看见黄格一脸纠结地蹲在不远处。 “大人?”黄格轻声唤,见她挣扎要起身,连忙上前扶起,“您感觉怎么样?” 崔凝摇头,一阵眩晕袭来,缓了一会才道,“没事。” 她坐起来,身上黑色的披风滑落。 黄格见她看向披风,连忙解释道,“这是魏大人的衣裳,您躺在地上我不敢随便挪动,正好魏大人的披风落在这里,我便拿来给您盖了。” 医者来去匆匆,他没来得及问能不能把崔大人转移到榻上,方才一直在纠结此事,好在茶室里烧了地龙,躺在地上也不冷。 崔凝道,“刚刚话说了一半,你详细讲讲。” “啊?”黄格眉头快打结了,这话题还能不能说?万一说着说着又气吐血可怎么办? 崔凝看出他的担心,“放心吧,刚才只是意外。” 黄格心中犹豫,但还是将宫内发生的事说了出来,“暂时没人知道符危与圣上聊了什么,属下也只打听到他写完罪己书便触柱而亡,午时之后尸体抬出宫了,我们的人过去查看过,确实是死了。” 崔凝问,“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黄格摇头,“尚不知晓,不过跪宫门那些人最先知道他死亡的消息,我琢磨着,怕是不会消停。” 他犹豫片刻,问道,“大人怎么会怒火攻心呢?” 他大概知道崔凝是受害者之一,符危就算是死了也仍然逃不脱罪名,而且监察司查到真相,他逼不得已才会选择自戕,也算是报了仇,怎么反而给气吐血了呢? 崔凝憋屈的,不是符危死的不够惨,也不是他临死前还摆了所有人一道,她只是再一次深刻意识到,自己七年在仇恨中煎熬,还有无数人命,自己无比珍视的一切,只是别人指间在棋盘上轻轻落下的一颗棋子,是可以交易,可以牺牲,甚至无足轻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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