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圈,他才回头问身后的小尾巴,“看出什么来了?” 崔凝摇头。 “仔细想想,你一定看出一些东西。”魏潜道。 崔凝认真回想刚才跟着他看过的东西,慢慢道,“皇甫夫人喜欢作画,但和别人有点不一样,她好像只画各种花草奇石,她还会刺绣,绣的很好,衣服上好多都是合欢花,可是花朵都是白色,这是因为孀居的缘故?” “很好。”虽然说的只是魏潜所看到的百分之一,但她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他便赞美了一句。 “可是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崔凝问。 魏潜道,“皇甫夫人极有才华,未出阁的时候参加过诗社,还曾经留下许多词句,以她作诗的方式来看,最习惯以景喻情,且是个十分多愁善感的女子,可是婚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作过任何诗句,仅有的几首还是在六年前与华国公和诗,这是为何?是否可以揣测,她有一段时间失去了作诗赋的兴趣,抑或害怕暴露出心中隐秘的情感,于是过度的压抑使得她患上了郁症?她画上许多草木都可药用,笔法如此传神,想必是经常揣摩观察,院子里也栽种了这些药草,那她极有可能熟悉药性。她从前的绣品中也多有合欢花,却也是没有颜色,想必并不是因孀居之故……” 他语速很快,说了很多很多细节,仿佛一直都很了解皇甫夫人一般。 接着他话题一转,“那个枝香方才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时,一直在说‘真的’,反复强调没有撒谎,想要取得我的信任,可是目光中却隐藏着那么一丝不确定。可以肯定皇甫夫人去上香是真,因为很容易查出来,她不敢说谎,但是皇甫夫人是否从那时候开始郁症加重,她不能确定,因为此事谁也无法查证,她只是企图尽量借此摆脱自己的嫌疑。” “从这些事情中,你得到什么结果?”魏潜问她。
第六十四章 转弯 这些线索,崔凝全部都没有注意,可是当魏潜说出来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好像都看见过,“皇甫夫人很有可能在婚前经历过一些事情,她通药性,有可能对枝香下了迷.药,这也意味着她认识凶手并且主动去见他……” 崔凝越想,思路越清晰,“这个人很可能与她婚前的经历有关系,枝香的话可以相信一半,有可能皇甫夫人因为这次上香遇见了什么事情,是她并不知情的。” “不错。”魏潜微微点头。 “我还看出一件事情!”崔凝忽然道。 “嗯?” “与案情无关。”崔凝笑看着他,“你夸奖人的时候,是别人做的不好的时候才给的鼓励。” 魏潜见她得意的小表情,忍不住抬手拍拍她脑门,“能够举一反三,是好事。” “那接下来是要查皇甫夫人出嫁之前的事情?”崔凝问。 “这个不需要亲自去查。”魏潜教她,“若是在乡野办案,有些事情需要亲自去了解才会发现,但长安不同,亲自去查反而很难有所收获,要懂得利用优势。” 魏潜所在的监察司消息颇为灵通,只要吩咐一声,便会有很多消息被收集上来,而他只需要判断哪些是真哪些是谣传。 “嗯,我明白了。”崔凝道。 接着,魏潜又在府里四处看了看,崔凝一直寸步不离的尾随着他,有时候会主动说自己看见了一些什么。 她觉得很新奇,以前看到那么多东西,全部都忽视过去,没有想到这些寻常的一点摆设竟然都能透露出主人的性格。 之前看《案集》的时候已经培养了崔凝在这方面的观察力。只是她还不太会思考关联,现在认真听着魏潜详细的分析,好像忽然间开窍似的,以往只在她眼前隐隐约约展露的事情,突然间豁然开朗。 眼前的迷雾好像渐渐退开,向她展现了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道路。然而对于崔凝来说,有这条道路就已然足够。无论遇到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她都会想办法走下去。她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回到家里,她首先想的不是案情,而是先考虑了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事情。 首要是。尽快提高自己各方面的能力,其次是,要赚很多钱,培养出许多人脉。还有一个,是如何与整个清河崔氏相处。 她身处清河崔氏。有利有弊,好处是有了很多可以利用的资源,坏处就是不那么自由了。 以前崔凝一直没有真正融入这个家族,因为她觉得这些都是身外之事。一心想着如何接近魏潜,钻牛角尖的执着于在茫茫大海中捞针,找不到丝毫方向的时候内心痛苦不堪。只能用一种幼稚的方式去逃避这种痛苦。 她还曾以为自己很是想得开,可如今想起来。不过是浪费了这几年的时间。 崔凝知道,现在她面临了一个选择,离开崔氏,或者留在崔氏。离开这里她就可以相对的自由,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必受到繁琐的士族规矩束缚,可是无根之人想成事才是难上加难!况且她也未必能轻松脱离这么一个庞大的家族。 不用多想,她也知道留在崔氏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潜意识里始终觉得会离开,不把自己当这里的人。 以前崔凝对现实做出的妥协就只限于装装样子罢了,祖母的良言在她心里被曲解成了另外一番模样。就譬如她读过《崔氏族规》,在闯一些小祸的时候知晓并不触犯族规,最多是被训斥一顿或者闭门思过,所以这几年一直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她保持了本性,可从未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于崔氏会有怎样的影响。 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想要利用崔氏的资源,就必须变成真正的崔氏人才行,否则人家凭什么白白给你一个外人利用? 有时候,想要得到,首先内心要有一定程度的妥协。 时隔这么久年,崔凝才再一次想起曾经看过的《崔氏族规》和《崔氏家训》,因为没有用心去学,有一些地方记忆模糊。 崔凝的心很坚定,这是优点,可也正因为这样,只要她自己心里想不明白,外界再大的磋磨都无法改变她分毫。 她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一旦真正明白并接纳某些事情,学起来比别人要快许多倍。 想通之后,崔凝觉得自己生活里一下子多了一堆事,不再像以前那样闲的发慌却又十分压抑,她现在反而轻松了很多。 在大多数人的一生中,成长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然而之于崔凝,是独自艰难摸索的过程,每一次明悟都是一次摒弃自己、找到新出路的过程,每一点成长,都必须经历蜕变的阵痛。 她暗暗的,在心里又完成了一次转弯。 只要有希望,煎熬就不算什么了。 崔凝甜甜入梦。 隔两天,她又去了一趟乐天居。 魏潜现在真的是清闲了很多,她到的时候,竟然看见他和符远、凌策三人在荷风亭里煮茶喝。 天气晴好,荷花开的正盛,微风中带着淡淡的清荷香气。 “表哥。”崔凝站在亭外施礼,“五哥,符大哥。” 三人均不由仔细看了看她,还是一样稚嫩的脸,还是那样灿烂的笑容,可是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那股浮躁之气消散了。魏潜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淡淡收回目光,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 “过来坐。”符远笑道,“多日不见,小阿凝好像长大了。” “嗯,阿凝长大了。”崔凝还是笑嘻嘻的样子,这句话却是很认真。 她不知道自己距离真正的长大还有多远。但至少又明白了一些事情。 在亭中坐下。 崔凝看了凌策的神色,笑道,“恭喜表哥高中。” “你又提起我伤心事了!”凌策哈哈一笑,却并无一点伤心之意,只是问道,“阿净没失望吧?” 崔凝道,“没有。姐姐就是担心你呢。” 凌策刚刚得知谢飏夺得魁首的时候确实有一两天很难受。但经过符远的耐心开解,他也早已经释怀。 谢家儿郎出色是出了名的,他败在谢飏手里也不算丢人。让他生气的另有他事,“陈智那厮太阴险,欲拒还迎的一番作态,把我这个榜眼风头抢的半点不剩。” 凌策各个方面比谢飏都略逊一筹。但也是年轻俊才一名,除了谢飏就是他了。可惜被陈智横搅一通,大家都拿陈智和谢飏对比,他反倒成了陪衬。 “哈,你还真别咬牙切齿。好歹你相貌出色,满长安说起状元榜眼,哪个不夸?裴叔君才是最该打陈智一顿!”符远调侃道。 白鹤书院的裴叔君也就是今年的探花郎。相貌中等,但胜在还算年轻。可是这一点比起年纪更小的状元榜眼又显得没有什么优势,本身就不大起眼了,结果陈智来了这么一手,他这个探花当的就更没有什么意思。可气的是,裴叔君的才学论起来真不比陈智差,就算不争风头吧,现在还让人觉得这个探花的位置是别人不要的给他捡了漏。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重要的是,就当大家以为陈智这样费尽心思的抢名头是为了名利,人家铺盖一卷颠颠的跑到悬山书院去当教书先生了!简直不能更气人。 悬山书院那是什么地方?!出名的只有女学而已!男人读书多半是为了做官,而悬山书院学风一向闲散,读书不求搏名利,要不是几个大儒看在这种精神值得鼓励以及悬山先生的面子拼命支持着,男学早就倒闭了。 陈智如果想谋求好的发展,到官办的白鹤书院甚至去国子监也不是不能,去悬山书院算是怎么回事?对得起他这一顿折腾闹的满城风雨吗! 有个更悲催的对比,凌策顿时觉得舒坦了很多,甚至开始调侃起来,“改日我定要约上裴郎君一起,趁着月黑风高痛打他一顿。” 符远跟着凑热闹,“好好,到时叫上我。” “二表妹今天又是来找长渊?”凌策问道。 他“二表妹”一叫出口,符远和魏潜就忍俊不禁,这都多久的事情了,想想还是好笑。 崔凝可不会不好意思,“我就不能来看你们俩吗?” “哟,那可是受宠若惊。”符远笑道。 凌策又问魏潜,“你那个案子进展如何?” 魏潜淡淡道,“差不多了。” 几个人都有些惊讶,凌策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魏青天,这么快!前几日还听旁人说连个疑犯都没有。” 魏潜自是不会到处乱讲案情,但是皇甫夫人离奇死亡在合欢林里实在令人好奇,长安都传遍了,大部分人都觉得是皇甫夫人夜会情郎。倘若皇甫夫人今年五六十岁,自然就没有这样的猜测,关键她才二十七岁,还算是风华正茂呢。 皇甫家对此事十分重视,毕竟这关系到家族声誉。 凌策与符远都没有再问,他们知道魏潜的性子,不管是不是,他都不爱参与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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