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打算做一场戏,又不想真的送命。 “什么也瞒不过陛下。” 他垂下眼,承认得很痛快。 “臣侍只是不想坐以待毙。” “那跳河便对了?” “沈君毁面自伤,嫁祸于我,我实在百口莫辩。为了替自己争一个脱罪的机会,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声音低低的。 “陛下,可会因此厌恶我吗?” “……你真是要气死朕了。” 许清焰脸气得发青,手却揽着他,并不敢多用半分力气。 “你知道那河有多深?谁给你的胆子,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跳下去。是和他沈兰溪争一口气重要,还是自己的命重要?” 顾怜在她的质问声里,目光闪了一闪。 他并非全无准备,妄自托大。 其实他知道,该如何在落水时保持镇静,等人来救。 官家公子,养在闺中,自幼不识水性。但是在年幼时,他曾有过一次遇险经历。 那时他只有七岁,随全家一起,到京郊踏青。歇脚的地方,正邻着一条小河。 不论是正夫,还是侧室,都将精力放在了讨好他母亲,还有几个女儿的暗中攀比上。 而他们几个男孩子,则被抛在一旁,自娱自乐,照看的下人也躲懒,并不用心。 他生父身份既低,又过世得早,正夫虽然将他收在膝下养着,却向来不喜他的性子,母亲对他亦不闻不问。 小孩子最懂看大人眼色,连带着也排挤他。 他们玩一种叫扮家家酒的游戏,要他趴在地上,假扮狗儿,他犟着脖子,不愿意。 他年纪小,力气不及别人,拉拉扯扯间,就被推下了河。 那一日的水,应当是比今日凉多了。 他害怕得慌了神,一连呛进许多水,满心以为自己要死了。幸好常年照顾他的老侍人,及时赶到。 那老侍人是南方出身,自幼会水,一边跳下来救他,一边扯着嗓子冲他喊。 “公子莫怕,用双手抱住头,放松身子躺在水上,您就沉不下去。” 他最终被救了上来。 那几名推他落水的兄弟,不过挨了几句训斥,也就罢了。人人都道,小孩子没有坏心,不过玩闹间失手,怎可能是有意害他。 他没有讨到公道,却从此记住了一件事。 原来以此法漂在水面上,坚持一时半刻,等到旁人来救,是死不了的。 在时隔多年后,终于被他活学活用。 只是,这话却不好对许清焰如实托出。 他望着眼前人泛红的,透着焦急和后怕的眸子,心忽地向下落了几分。 她当初肯留他,是因为他是安阳侯的儿子。 她以为,出于这一层关系,出于母亲对儿子的心疼,将来万一有一日,宫中生变的时候,安阳侯手中的飞羽营,能助她一臂之力。 而如果,她知道了,其实他在家中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母亲根本不会为他涉险。 她会怎么做呢? 会失望吗? 又会……如何待他? 尽管眼前她待他,堪称情谊深厚,令宫中人羡慕不已。但是,他终究不想赌。 “陛下,是在为我着急吗?” 他伸手抚平她的眉心,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自然是最惜命,又最聪明了。要是没有万全的把握,我哪敢真跳啊。” 许清焰却让他气得头脑发疼。 还万全的把握呢,要是侍卫赶去得再迟一步,看他后悔都来不及。 “你为了和人争一口气,连命都敢拿来玩笑,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她咬着牙,把人箍在怀里。 “即便沈兰溪要嫁祸,难道朕就护不住你?你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我也想助陛下一臂之力。” “什么?” “沈君是齐王举荐入宫,又多受太后照拂,向来视他们二人的眼色行事。陛下明面上虽不说,心里却如何能不忌讳他,只不过碍于他没有大错,不好发落罢了。而如今,我恰好能给陛下一个由头。” 他轻声道:“那天夜里,桐花台的事,我并没有忘。” “你……” “陛下说,我做得对吗?” 他伏在她怀里,仰头看着她。 眼里笑意盈盈,温柔,又通透。 许清焰只觉得心头突地一跳,方才积攒的后怕却散不去。 她捏着他的手腕,故作凶狠。 “谁给你的胆量,什么心都敢操。” 这人却轻轻喘息一声,眉头微蹙。 “陛下别说我了,我有些难受。” “你别和朕……” “是真的,这会儿有些经不住了。” 他伏在她怀里,半合着眼。 睫毛一颤一颤的,落在眼下,双唇都有些白了。 许清焰见他说话声都低弱下去,方知道他不是故意撒娇,心里也不由发慌。 “阿怜,哪里难受?” “这,这里。” 他拉着她的手,向小腹探去。 这平日里令她贪恋的地方,平坦紧致,隔着衣衫,她也摸不出什么端倪。但见他轻轻咬着唇角,便明白他是当真不舒服了。 “朕让人去催御医。如何还不来!” “不必了,方才如意已经去了。便是再去更多的人,她们总也不能飞。” 这人虚弱望着她,眼神可怜。 “你帮我揉揉,好不好?” 许清焰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但她还是将手搓热了,又向掌心哈了几口气,才缓缓将手伸进去。 温暖的掌心,贴着他微凉的肌肤,不轻不重,小心翼翼地揉动。 顾怜一动不动地靠在她怀里,难得地乖顺。 “会好一些吗?”她低声问。 这人点点头,喘息了一声,可眼尾却比先前还红。 “嗯,没有方才那样难受了,不过……” “什么?” “不过,陛下如此便好,不能再往下了。” “……” 她耳根猛然一烫,刚要斥他,都什么时候了,还和她来这个。 他却仰起头,用唇在她颊边轻贴了贴。 笑意虚弱,格外柔软。 “陛下最心疼我了,今日的事,就不训我了,好不好?” 许清焰气鼓鼓地瞪他一眼,终究无奈点头。 尽管她想说,如今的天气,水还凉着,他这会儿直喊难受,焉知不是受了寒气,自食苦果。 但面对他这副模样,也只能把满肚子气都憋了回去,认命地替他仔细按揉。 当真是冤孽。 御医终究是来了。 人还未至,赔罪声先进门。 “老臣腿脚缓慢,路上耽搁,还求陛下恕罪。” 许清焰还伸在别人衣襟里的手,飞快抽回来。 来的是院判那个老婆子。 大约是御医院也知道,顾怜如今是她心尖上的人,再受宠也没有了,唯恐怠慢了他,越发要挨训斥,因而推举了这资历最深的,亲自过来看诊。 许清焰心说,这马屁拍得,当真不是时候。 但也无暇与她计较,只催促道:“免了那些俗礼吧,快过来看看,顾君究竟怎么样了。” 御医连忙答应着,到跟前打开药箱,请出脉枕与丝帕。 许清焰扶着顾怜,让她号脉。 只见她花白眉毛,都皱到一处,神情凝重,一言不发,一诊便是许久。 守在一旁的如意都耐不住了,小声道:“我家公子到底是如何了,大人您倒是给一句话呀。” 顾怜轻睨他一眼,示意不许出声打扰。 这头许清焰却也心里打鼓,还要强装镇定。 “怎么,不过是落水受了些寒气,便如此棘手吗?你不必顾忌朕,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宫中库房里什么药材没有,朕就不信,还有为难的地方。” 怀中人扭头看她,哭笑不得。 “臣侍是刚劝完一个,又要劝另一个吗?陛下体谅体谅我吧,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她一低头,难得地吃瘪。 那老院判却到底是出声了。 “哦,陛下不必过于担心,顾君虽是有寒气入体之相,好在并不严重,没有什么棘手的地方。” “你是说不打紧吗?” “是,只须开几服温补的汤药,多加休息,自然无碍。” 许清焰听到此节,心止不住地松下来,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模样。 “你的运气倒当真不差。” 她轻哼了一声,看着怀里人。 “往后不许这样乱来了,听见没有?” “是,臣侍知道错了。” 顾怜软声应了,又转头向御医。 “多谢大人,今日辛苦您了,一会儿让如意招待一杯茶再走吧。” 对面笑眯眯的,作了个揖。 “老臣谢顾君的赏。便是您不开口,我也要斗胆讨这杯喜茶来喝呢。” “哦?这怎么说?”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顾君腹中,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 许清焰只觉头脑被人猛撞了一下,飘飘忽忽的,还回不过神来。 愣了片刻,才下意识地,搂紧了怀中比她还茫然的人。 顾怜,有身子了? 那御医喜滋滋地,跟着如意下去领赏了,直道要好生斟酌,如何替他开一剂温和驱寒,又于胎儿无碍的方子。 只余屋中二人相对,手足无措。 好半晌,许清焰才抬起手来,去摸眼前人的脸。 “阿怜,阿怜……” 声音竟是微微发抖的。 向来沉稳的帝王,破天荒地没了主意。 手上力道极轻,像是生怕稍一用力,就会将他碰碎了似的。 反倒是顾怜,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陛下,我们有孩子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如梦呓,透着不敢相信。 但眼神却是发亮的,里面盛满水光,满含期待,又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陛下,你喜欢她吗?” “朕,我……坏了,我刚才是不是揉得太重了,会不会伤着她?” 她说着,竟下意识地要伸手再去探。 顾怜好笑得不行,轻轻一下,将她的手拍开。 “你还想解开看不成?” “朕没有……” “好啊,方才还知道我受了寒气,这会儿一听见孩子,也不顾我怕不怕凉了。” 他似乎嗔怪,笑意却温柔。 “原来,有了孩子忘了爹,这句话是应验在这里。” 他只见许清焰的神情,像是委屈,又像哭笑不得。 下一刻,她却忽地倾身过来,将他拥住。温热的吻,连同她微微发颤的声音,一同落在他耳畔。 “阿怜,多谢你,辛苦你了。” 他将身子缩进她怀抱里,用下巴抵着她肩头,终于安心地合了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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