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走了,还能上哪里交待去? 于是便自去准备其他的差事,只留许清焰,坐在窗边小榻上,头昏脑涨,不胜其烦。 顾怜给她添太多事了。 她心知太后与她并不亲厚,在当初她坠崖重伤一事中,也有份插手。她只愿维持表面和睦,抓紧时间做她该做的事。 如今却为了他,几次三番,与太后冲突。实在不是良策。 他从前不是挺聪明的吗? 怎么今日看着,十足一个惹祸精。 合该冷落他一阵子,教他摆正自己的位置才好。 …… 月亮升上了枝头。 殿中灯火通明,人声喧闹,有成队的宫人手捧美酒佳肴,有条不紊地进出。 宫中家宴,排场亦是不小。 站在殿外,如意怯生生的,扶着自家主子的手。 “公子,咱们真的要进去呀?奴觉得,苏总管言之有理,宴席耗人精神,您该在宫中歇着才好,何必非得来受一趟罪。” 说着,目光将他上下一打量,瘪瘪嘴。 “这一身的伤,是何苦呢。” 他腿上跪出来的痕迹,掩在衣衫下,倒是瞧不见。 可耳垂上被瓷片划破的伤口,即便处理过,也结了薄薄一层血痂,落在白净又细腻的肌肤上,格外扎眼。 在人前行走,显然是不体面的。 顾怜却只淡淡道:“我有事要做。” “什么事不能同奴说?您这样,奴实在心慌得很。” “你才多大,心里能装多少事?等你哪一日学得不冒冒失失了,我再告诉你不迟。” 他望着如意陡然不服气的小脸,轻轻一笑。 “放心,我有分寸。进去吧。” 二人一同进到殿内。 从他踏入的那一刻,四周的窃窃私语声,就未平息过。 声音虽压得低,却并不存心避他,带着某种看戏般的声调,远远近近飘进他耳朵里。 “他今日不是刚让太后罚了吗?当众落了好大的脸面。怎么这会儿不知道避着人,反倒眼巴巴地跑来了?” “那便是人家的本事了。要是没有这股心气儿,如何才能入了陛下的眼。换了你我,能做到那般田地吗?” 一片议论声中,他面色平静,只作未闻。 还是沈兰溪发了一句话。 “我先头还同萧昭仪说,只怕你要告假,不与我们兄弟作伴。” 他含着笑,温言道。 “顾贵人腿上有伤,一路过来必是辛苦了,不要站着,快些入座吧。” 他代掌宫中事,素来是有威望的。 如此,周遭的声音才算是有所收敛,让顾怜能够安生落座。 只是开席时,却又躲不过。 许清焰搀扶着太后,在众人恭迎中进殿入座。 太后刚登上首席,只向席间扫了一眼,便面露不悦。 “好端端的阖家团聚,如何又有不识眼色的人在此处。” 一语出,四座噤若寒蝉。 顾怜清楚地看见,许清焰的神色也怔了怔。 她遥遥向他望过来,脸不由自主地沉了,目中透着惊诧、疑惑,还有几分强压的气。 他的目光却只落在她身前案上。 一只青瓷酒壶。 齐王所说的酒。 他的手指在衣袖下默默地收紧,屏了屏息,忽地举步,径直走到大殿中央。 “臣侍触怒太后,罪无可恕,为免扰太后雅兴,请允准臣侍告退。只是……” 他在满殿困惑的目光中,仰头笑得明媚。 “只是合宫欢宴,臣侍这个无状之人,也想斗胆沾一沾光。可否恳请陛下,将面前这壶酒赐予臣侍,也好让臣侍得沐圣恩。” “……” 四下里响起了低低的抽气声,夹杂着止不住的惊叹。 “太后已是对他格外开恩了,他竟还不知道见好就收。” “他是疯了不成,如何有这般胆量?” 一片议论声中,太后怫然作色。 “你素日无德,举止不端,哀家且未治你的罪。今夜众人俱在,竟敢狐媚到哀家跟前来了,这宫中可还有规矩吗?” 他一言不发跪着,任由太后劈头盖脸地骂。 白日里跪伤的膝盖,此刻又疼得钻心。 他只见许清焰强忍震惊与不解,圆睁着双眼瞪他,目光如剑,像是要将他生生剜开一般。 却听一旁忽地有人开口。 “太后何必动气,为了不值当的人伤了身子,可划得来吗。” 声音淡淡的,却如泉水一般,叫人听着熨帖。 是萧暮雨。 他并不看顾怜,只微微一笑。 “不过一壶酒,算得上什么。陛下不如早些赐了他,叫他退下吧,无谓扫了太后与诸王的雅兴。” 已是明明白白的轻蔑。 席间有颍川王,年轻爽朗,也玩笑道:“是啊,咱们不缺一壶酒,但要是耽搁下去,这满桌的佳肴凉了,却是可惜。” 许清焰徐徐吐了一口气。 她没说话,也不愿看顾怜,只挥了挥手,示意苏长安将酒赏给他。 酒壶以托盘盛着,稳稳当当地捧在了手里。 顾怜磕过头,谢了恩,一颗心才终于落下。 他撑着疼痛的腿站起身,只预备携着酒告退,却听始终沉默的齐王,忽地笑了一笑。 “御赐之酒,乃是君恩。顾贵人不如当众饮了吧,以示感激陛下的关怀。”
第10章 ◎毒发还要被欺负吗。◎ 众人瞩目间,许清焰皱眉望着殿中的人。 他手里捧着青瓷酒壶,不知为什么,脸色竟有些发白,睫毛垂落在眼下,轻轻地发着颤。 细看之下,手似乎也在发抖。 抖得她满心迷茫,且烦躁。 不是他自作主张,偏偏跑来宴席上的吗,还敢当着太后的面,不顾死活讨什么酒。 现在合了他的意,他还摆出这副模样来做什么? 即便不耐烦,她还是叹了一口气,只预备假称他不胜酒力,替他将场面转圜过去,也就罢了。回过头再收拾他。 未及开口,却被齐王抢了先。 “顾贵人怎的面色不佳?怕不是酒量浅,不能饮。” 她笑吟吟的,似乎很是亲和。 “原怪本王欠考量,唐突了,竟使得宫中贵人为难,该打该打。” 太后闻言,面色却立刻不虞。 “说的哪里话。你堂堂一个亲王,当今陛下的姨母,他是什么身份,也配你如此恭敬吗?” 他沉沉凝视着顾怜,面若寒冰。 “你三番五次,惹是生非,要是此刻再惺惺作态,便不必求陛下了,哀家做主留不得你!” 话到此处,满座皆胆寒。 沈兰溪忙不迭地劝和:“顾贵人哪里能如此不懂事,不过是男子酒量浅,一时胆怯罢了。” 他面带关切,压低声音催促。 “此刻饮了,便当是敬太后。老祖宗何等仁慈,不过假意教训几句,哪里真与你为难。” 台阶给得,已是再足也没有了。 顾怜却低着头,望着手中酒壶,身形僵硬,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清焰瞧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又气闷。 活路摆在眼前却不走,就偏要寻死吗? “顾贵人。”她抢在太后发作之前,沉下声,“喝吧,还等什么?” 顾怜猛然抬头望了她一眼。 不知为什么,他的眼尾竟然是通红的,在满殿灯火下,映着眼中水光,如杜鹃啼血,芙蓉泣露。 看得许清焰的心陡然一颤,竟忽地少了些底气。 不过是一壶酒罢了,横竖也是他自己求去的。 拿这般眼神看她做什么? 她没想明白,他却终是饮了。 一壶酒,不过三杯,干干净净,一滴不留。 她眼看着他行礼,谢恩,退下去。 太后这才面色稍霁。 “瞧瞧那副模样,真不成个体统。哪比得上沈君识大体,知进退。皇儿该多亲近这样端庄贤淑的君侍,哀家才叫做安心了。” 他道:“依哀家的意思,散席后便去沈君宫里坐坐。” 沈兰溪方才体贴解围,确是令人好感。 许清焰无谓在众人之前,驳太后的面子,只随口答应:“儿臣知道。” 却见那个已经走到殿门边的身影,忽地摇晃了一下。 他安静地走出大殿,走下玉阶,走出她的视线。 背影在夜风里,单薄萧索。 …… 跌跌撞撞离开大殿,直到听不见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顾怜终是支撑不住,脚下一绊,几乎合身扑倒,险险跌坐在道旁一块假山石上。 “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如意慌忙来扶他,又是急又是怨。 “您这是何苦来哉,陛下往日里待您再上心也没有了,何必今夜非要讨那一壶酒喝。要是伤着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顾怜伏在冰冷的山石上,一连咳了好几声,只觉浑身脱力。 “酒里有毒。”他哑声道。 “什么?” “我想将它讨了来,悄悄地丢掉。我,我没想喝的。” 如意脸色雪白,怔了半晌,哇一声就哭了。 “公子,您快吐出来,快呀!” “没有用了。” “那,那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让夜风一吹,酒意与药性一同升上来。 他只觉头脑昏沉,四肢百骸都绵软,像是蕴着一团火,在体内横冲直撞,无处发泄。一直聚积到心口,像要将他整个人都焚去。 身边的小侍人已哭得抽抽噎噎。 “原来您急着求见陛下,是为了此事。您嫌弃奴经不住事,不肯告诉奴也就罢了,做什么也不同苏总管讲呢?” “我往日里是怎样教你的?深宫重重,一个人也信不得。” “您明知酒有毒,还要喝它!” “喝也是死,不喝也是死。” 身上烫得越来越厉害,顾怜双颊酡红,手无助地攀住如意,筋脉都浮凸起来,怕得不断发抖。 眼前却又浮现出那一幕。 满殿各色目光中,许清焰遥遥望着他的模样,格外冷淡。 她道:“喝吧,还等什么?” 他倒在假山石上,仰起头,望着天上明月。 “如意,我后悔了。” “公子……” “她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相干。” 他究竟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或许是因为,那一日延年殿前,她俯身抬起了他的下巴。轻佻,气人,却终究一句话给了他一条生路。 又或许,是今日太庙之中,她身为九五之尊愿意撇开颜面,又是说谎,又是下跪,替他向太后求一句情。 也可能,只是清池宫失火后,那一碗不值钱的雪梨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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