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颇为好心地劝道:“不过是一个女儿。平息了侯夫人的怒火。咱们两清。莫得罪了康平侯府。” 颜若宁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什么侯夫人的怒火? 那个侯夫人,能拿到钱,哪里还有怒火? “所以,他们状告我无故悔婚,要求按律法处置我。”颜若宁看着那张诉状。 二十大杖,以安民心。 “怎么会有这样的律法?民间退婚的人不是有许多么?”她蹙起了眉。就她知道的,她一个手帕交徐玉燕去年刚刚与指腹为婚的未婚夫退婚,那未婚夫中了进士,不愿意再与她成婚。可没听说还会触犯律法。 “我去寻人问了问,这还是高祖时的律法,早就没人用了!当今皇后当年都是退过别人婚的呢!”颜夫人心中憋屈得慌。 可若是对方要较真,谁也不能说这个律法不对。 她敲了敲桌子:“这桩案子也不知道是谁审。总不至于会让知府老爷审。大约是府尹大人?你爹与他有些交情。可他偏偏刚去了江南!”已经走了十来日。要派人去追,还要赶回来,半个月都过去了。 更何况,康平侯府若是逼得急,以侯府身份压人,府尹恐怕连见都不会见他们。 颜若宁心中同样燥闷难解。 她自然知道,自家是斗不过康平侯府的。 民不与官斗,向来如此。 若不是这样,她不会一边大张旗鼓地退婚,一边作践自己的名声,无非是为了顺康平侯府的气罢了。 “小姐,有人递了信给您。”突然门房送进来一封信,白珠递给颜若宁。 烫金的信封,漫着沁甜的熏香,未曾署名。 颜若宁拆开一看,捏着信的指尖微微发颤,神色冰冷如霜。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临仙楼见。” 字迹轻浮放荡,恰如其落款。 谢琦山。 “小姐,是谁写的信?”白珠心中担忧。 向来明媚的小姐此刻坐在桌畔,浑身紧绷,脊背微微地发颤,脸色更是苍白得可怕。 她捏住信的手指指尖险些要将那张隽了香气的纸捏破。 颜若宁冰冷地笑了笑:“去把信烧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约她见面,还写着这样轻浮放荡的话,什么人约黄昏后!他以为他是谁! 此时他们明明根本未曾见过。 她自然不会去见他。 若是他在江州…… 颜若宁眼睛眯了眯。 “也许有办法可以解决,来得正好。”她手指轻点在桌上。 “康平侯府。”方氏医馆,赵明霁手上把玩着戥子锤,微微眯起眼。 他倒不知,如今的侯府竟然不堪到如此境地。 “你不去帮她?”方行舟一边看着药童理药材,一边问道。 赵明霁淡声道:“不去。” 方行舟啧啧:“你这人不行,又想要她,又要装腔作势。你既然想要她心中有你,去英雄救美啊!多好的机会!免得你天天来我这儿,沉着一张脸装门神。” 赵明霁瞥了他一眼:“你上回不是被救了么?怎么,你心悦上人家,想要以身相许了?” “噫——”方行舟打了个寒战,连忙伸出手掌,“打住!打住!我要喜欢她,我改跟你姓!” 他轻哼一声。 “那你真不帮啊?康平侯府虽然不算个什么,对他们家来说,也是个惹不起的侯府。” 赵明霁睨了方行舟一眼,放下手中的戥子锤,淡道:“我说不去,又未说不帮。” 帮了还要不让她知道?方行舟摇头。 “你不就是怕她果真以身相许,感你的恩,念你的德么?”他这位好友性子骄傲,想要她的感情,又想要一点杂质也没有。深怕惹了恩义在身。 坐在官帽椅上的郎君垂眸不语,半晌才道:“她如今不喜欢我,以后天长日久,说不定会喜欢呢?到那时,我要怎么分辨,她对我的好,是恩义,还是心悦。”如今他就已经瞧不清。 方行舟滞了滞,叹息一声。 爱之磨人,令从来最英明圣武的人也降落了尘埃,徘徊辗转,小心翼翼。 “我才不会喜欢谁。”他总结道。 随即,方行舟又好奇道:“那你准备怎么帮她?” 赵明霁修长的手指搭在扶手上点了点,淡声道:“很简单。” 虽则无故悔婚要受刑罚,但若是对方品行有失,不堪为良配,此时退婚自然不必受惩罚。 他刚好,上回见颜若宁在马车中低喃说怕康平侯府,便顺手去查了查。 * 红袖街,纤云坊。 轻纱薄雾的厢房里,里一英俊公子懒懒斜倚在贵妃榻上,怀抱着一个半遮半露佳人,眉梢眼底满是漫不经心。 “爷,吃颗葡萄。”面容姣好的女子身上腻滑,如白羊般软在他怀中,一张樱桃小口含了颗葡萄往他嘴中送。红唇如玫瑰花瓣,紫葡萄在唇齿间香嫩诱人。 俊美的公子眼神黯了黯,用手指揉捏着她的唇,嘴边挂起一丝笑:“这张小嘴生得不错。”说罢他毫不犹豫地俯就而上,含住那玫瑰花瓣,撕咬,碾碎。 女子在此中久矣,熟谙客人的喜好,立刻便自喉间溢出破碎的低吟,嗯嗯啊啊,宛如歌。 “谁让你胡叫的!”那公子陡然变了脸,蓦地推开她,一掌甩在她脸上。 啪地一声响,那女子迅速滚下了榻,跪在地上,盯着半张通红的脸,泪眼涟涟,惊惧不已:“小侯爷饶命!” 俊美的公子面容阴沉,手指骨关节捏得啪啪作响,蓦地一把捏住她的脖子,重重咬在那瓣唇上。 “用你这张小嘴,好生服侍我。” 门口,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 “偷到了?” 小巷里,两个小厮打扮的人正守在那里,等着来人。 “喏。”那人摘下毡帽,竟然是九黍。 他手上捏着一个绣得精致的荷包,里面满满当当。 颜若宁蹙了蹙眉。 谢琦山的荷包,她连碰都不想碰。 “你拿去随便花。今日多谢你。”她盈盈笑道。 她想找人从纤云坊里偷出谢琦山的钱,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合适的人,脑中一闪,竟想到了九黍。久在闾左坊的人,偷鸡摸狗自然都会。 她也是试一试,没想到九黍竟真的会帮她。 九黍哼了哼,也不客气,转身离去。 颜若宁吁口气,目光灼灼看着不远处的纤云坊,对白珠道:“走,咱们去茶楼里听消息。” 白珠依旧懵懵懂懂:“小姐,我不懂。”偷了谢小侯爷钱包又如何? 颜若宁解释道:“咱们江州人,性子最是辣,就算是谢小侯爷,掏不出钱,也要被赶出纤云坊毒打一顿挨骂的。” “自然这一件事也不如何。但他还去赌坊,到时候再设法让他输得精光被赶出来。” “你说,众人眼里他成了什么人?” “这样的人,我退婚也是理所当然吧。” 其实若在京都,她有他许多把柄。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她只能一点点安排,趁衙门审判前,让他丢尽脸,把他好赌好色的混账样子摆出来让众人知。 自然还是要花钱的。 衙门那边上下都要打点。 只是人家是京都的小侯爷。 外地的官员听个京字便怕得不行。 最坏的准备便是打点打板子的衙役。 打板子一事自然是可轻可重。 她一边走,一边盘算。 “小姐。”白珠忽然出声唤道。 颜若宁正在想下一步该如何走,闻言摆了摆手:“白珠不要吵我,我在想事情呢。” “小姐,那是——” “白珠——” 颜若宁有些生气,脚下一空,眼看就要跌倒,忽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稳稳搀住。 清清浅浅的冷杉木香袭来,仿若山间初雪之后的味道。 “赵先生。” 她耳尖迅速泛红,压住心跳唤道。 她这两日回了颜府,谋划着与康平侯府对峙的事,根本没有时间分心想他。 可两日不见,乍一见,她忽然鼻尖泛了红,委委屈屈。 很是想他。 何况她还被欺负了。 赵明霁眸色沉了沉。 她还真是……叫“赵先生”叫上瘾了,这般顺口。 他清清淡淡抽回手,淡声道:“你——” 突然,两只小手攀住了他的衣缘,红唇微嘟,嗓音绵绵软软带着娇意,又带着鼻音:“赵先生,我被人欺负,被人告上衙门了。” 她在跟他告状。 赵明霁喉结忽然滚了滚。 “怎么回事?”他淡道。 颜若宁扁了扁嘴。 她见到阿霁就想跟他抱怨:“就是我退婚那个康平侯府!他们说我悔婚,要打我二十大板呢!赵先生,我真的被打了怎么办?会不会死掉啊。” “到时候是不是不能走路了。变成残疾了怎么办?” “衙门的人好凶的吧。” 微风吹过,卷起她的发丝,落在他的手边。 他的手心忽然有些痒。 “不会。”他拍了拍她的发顶,嗓音有些暗哑,“不会被打的。” “可是万一呢……”颜若宁在自己母亲与白珠等一众人面前都表现地十分镇定,可是—— “我会怕……” 也许真的要挨二十板子,康平侯府的人还说那日要让百姓观刑,所有人都会看着她,被打得血肉模糊。 她扬起小脸,鼻子果真红起来,眼中汪着泪:“会好丢人……” 他微微眯了眯眼,眸色如墨,深深地看着她,握住了她的掌心:“别怕。” 他在。 “去茶楼喝杯茶,歇歇么?”他侧过头问她。 颜若宁被他牵着走了好远,这才蓦地发现,她她她的手!竟然一直被他牵着! 交错在长长的衣袖之下,旁人瞧不分明,可她的手!一直被他牵着! 她顿时烧红了脸,期期艾艾看着他,脑子中空白一片。 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主动牵了她的手。 他是…… 难道他……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他倏尔浅笑,望向她。 颜若宁呆了呆。 “有一回去玩,回来迟了,路上有些黑,你眼泪都吓出来了,非要我牵着你走,脚才不发软。” 颜若宁脸红了红。 那时她才十一岁,还是个小孩子呢,自然怕黑。 “现在还怕么?”他看着她,话音里落着低低笑意。 颜若宁心头一怔。 又甜,又有些微不可见的酸。 她说害怕,所以他牵着她向前。 可是,他又说十一岁的事。 是还把她当作小孩子么? 抿了抿嘴,她恼着,不假思索的话脱口而出:“阿霁,我们都在一起过,你不能把我当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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