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您已在娘家待了四五日,该回去了,太太的脾性您知道,可不要不晓事,惹太太生气。”那婆子站在院里高声道。 “嘶——”林长安这就听不下去了,倒吸一口冷气:“威胁谁呢?!” 林毓秀抓住长安的手,朝他摇摇头,对着屋外的婆子道:“这就来了。” “姐,婆家又给你气受了?”林长安也不是瞎的。 林毓秀知道林长安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不敢跟他有所抱怨,只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什么气不气,过日子哪有万事都顺心的。” 言罢便去西屋拾掇贴身之物,再出来时,已换好出门的衣裳,交代林长安道:“看好药炉子的火候,不要煎糊了,姐姐回去安抚好家婆再回来看砚儿。” 林长安望向姐姐的背影,心里怨恨起祖父和父亲为姐姐定下的这门亲事。周家是不同于林家发家晚、根基浅,是盘踞宁江县上百年的世族,次子周兆平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当年不知什么原因,竟主动要与林家结亲,祖父和父亲自然万分满意,捡漏般的暗自欣喜。婚后,周家对林家非但没有半分助益,林毓秀也变得特别越发憔悴,婚后十余年,竟未生下一男半女,母亲追问,总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毓秀的肚子没有丝毫动静,周家自然更不高兴,婚后不到两年,便又给周兆平纳了两房妾室,说来也奇怪,就连妾室也未曾怀过身孕,周家太太没少因此迁怒毓秀,怪她善妒,霸着男人容不下妾室。 直到母亲、祖母相继过世,林毓秀再也没了说知心话的人,又知道娘家弟弟们过得难,便是受了委屈也只往肚子里咽。 元祥送走了林毓秀,仍是一脸怒意,见长安在煎药,东屋里没人,忙进去看着林砚。 可他进门不到半刻钟,又慌慌张张跑出来,绊到门槛险些摔倒:“三爷,三爷!少爷醒了,睁着眼要水喝呢!” 林长安几乎是弹了起来,也顾不得思考长姐的事了,往东屋里探看一眼,就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去大街上喊大哥二哥回家。 三兄弟兴高采烈跑姚家巷时,却见林砚已经穿好了衣裳,往日里半披半束的头发也全都束了起来,正襟危坐在床边。元祥在一旁收拾碗筷,有些欣喜的告诉他们:“少爷不但醒了,还用了一碗粥呢!” 这真是绝好的消息! 又好像哪里不对? 三兄弟进屋有一会儿了,大难不死的孩子就这样端坐着,面沉似水,毫无反应。 “儿子,儿子?”林长济五根手指在儿子眼前晃了晃道:“这孩子怎么不认人了?我是你爹呀!” “混账东西,谁是你儿子!”林砚忽然对他怒目而视,凶巴巴的说。 “你这孩子,又要闹什么花样?你不是我儿子还能是谁?”林长济反问。 林砚一脸肃然,一字一顿的说:“我是你祖宗。” 林长济懵了:“你这孩子怎么骂人呢?” 林长安啼笑皆非:“林砚儿,你快别谦虚了,祖宗能跟你比吗?列祖列宗不过每年一只烧鸡二两酒最多添点香火钱就打发了,你一年读书吃饭穿衣要花多少钱?还不知道爱惜自己,往死里作……” “你三叔说得对啊。”林长世附和。 “哦对了,还没算我的砚台呢……”林长安又是一脸肉痛。 “那是你的砚台吗?那是老夫的砚台!”林砚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林长安,忽然又疾言厉色的转向林长济:“你瞪什么瞪?还瞪!” 长济和长世张口结舌、面面相觑:“这孩子莫不是疯了……” 只有长安还在嬉皮笑脸:“林砚,别装了,三叔知道你闯了大祸怕挨揍,放心吧,你爹心疼你大病初愈,不会为难你的。” 说着这话,就伸手去囫囵侄儿的头,谁知被直接甩脱,八岁大的孩子板着小脸训斥他说:“休得无礼。” 林长安打小跟侄儿闹惯了,也毫不介意,只是感慨道:“可怜我那砚台,竟落入当铺这等凡俗之地,实在是美玉蒙尘、暴殄天物啊!” “你也知道暴殄天物?”林砚仿佛被他一句话点燃了怒火,暴跳而起,一枕头朝林长安抡去,而后从墙根处的瓦罐里抽出一根鸡毛掸子,追着他就开打。 虽说还是个孩子,但因暴怒劈头盖脸不管不顾,倒还真有把力气,林长安猝不及防,被他抽的抱头乱窜。 “急急如律令!”林长安不知怎么想的,竟转身将那鬼画符般的当票掏出来,按在了林砚的脑门上。 林砚还真就愣在了原地。 “这还真是道符?!”林长安惊讶道。 可是未过片刻,林砚猛然扯落了那张当票,举起鸡毛掸子再次抽了上去:“你个离经叛道的孽障!老夫十年寒窗苦熬半生给你们打下基业,临了临了坟让人给刨了,入土都不得安息!” 林长安哀嚎一声,继续抱头鼠窜。 长济长世对视一眼,他们终于察觉事情不对了——大条了! “大哥,这孩子不会是中邪了吧?” “像是什么东西附体了。” “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东西?” “怕是那砚台在作怪!” “就说老三不该做这等事……” 林长济话未说完,便听头顶传来林长安哀怨的声音,原来这家伙已经蹿上了衣柜顶:“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聊天,快抓住他呀!” 兄弟二人这才回过神,一个从身后拦腰抱住,另一个去抢他手中的凶器。“林砚”仍未消气,叫嚣着要打死林长安这个不肖子孙。 “忤逆不孝的东西,竟然伙同盗墓贼盗取老夫的砚台……还有林砚这孽障,欺师灭祖、顽劣不堪,若非老夫不小心上了他的身,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嚯~”林长安从衣柜上跳下来,唏嘘道:“这孩子狠起来连自己都骂呀。” 林长世道:“不行了,实在抱不住了,大哥,捆起来吧。” 林长济瞪了他一眼:“怎么不把你儿子捆起来?” 林长世一脸认真:“我没有儿子。” “……”林长济被噎了一下,怔怔看着儿子:“算了,捆起来吧。” 兄弟三人便用床单撕成布条,将林砚绑成了粽子,后者挣扎了几下便动弹不得,被扛回床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人也累的虚脱了,“林砚”此时终于冷静了几分,分外认真的对林长济道:“你是真的不明白吗?养而不教,教而无方,前人的教训摆在眼前,后人哀而不鉴,才是林家败落的根源。” 兄弟三人愣在床边。 八岁孩子,童声未变,门牙漏风,却说出这样一番道理,话音里夹着埋于地下几十年的愤怒与愧悔,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林长济心疼的蹲下来看他:“儿子,你忍一忍啊,忍一忍,爹一定想办法救你。” “林砚”发出长长一声喟叹,这具身体还很虚弱,刚刚一番折腾,体力已经耗尽,他似乎放弃了争辩,合上双眼,随便林长济叫他什么了。 他也很崩溃啊! 想他林庭鹤官至三品,垂垂老朽之身,葬在地下二十多年,英灵在古砚之中安息沉睡、清净无虞,竟被不肖子孙连砚带魂一并端了。 那可不只是一方价值不菲的砚台,那是妻子的陪嫁,在工所,在行辕,在波涛怒吼的大堤上,陪伴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 如今他眼睁睁看着唯一的玄孙为戏弄先生险些将自己砸死,不惜动用全部念力试图将林砚拉回身体,谁知一番拉扯之后,醒来竟发现自己上了林砚的身,看着镜子里那双小而无力的手,说话漏风的牙床,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才有了刚才爆发的一幕。 林长济见状,对长世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兄弟二人商量对策去了。 林长安被独自留下,惴惴不安的在椅子上坐下来。 床上的“林砚”忽然睁开了眼,他已经尽力在压制怒火了,可惜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林长安打了个哆嗦,夺门而逃——太凶残了!实在太凶残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老祖宗 “曾听老人说过‘附体’的怪事,今日竟亲眼所见。我们马上去云清观,请个道长来做场法事。”林长济道。 “大哥你不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吗?”林长世反问。 林长济一脸无语的看着他。 “二哥你真不知变通,‘子不语’不等于‘子不怕’……”林长安插言道。 “哦。”林长世吃瘪的挠挠头。 林长济转头对林长安道:“你出来干什么?还不进去守着,别让它做出伤害砚儿的事。” 林长安张口结舌:“大大大……大哥,它伤不伤害砚儿我不知道,伤害我是真的呀!” 林长济气的直皱眉头,没好气的数落他:“现在知道怕了,谁让你去掘祖坟的!” 但现在不是相互埋怨的时候,长济只好换林长世进去,并嘱咐他,林砚说任何话都不要理会,更不能为他松绑。 林长世点了点头,三人便分头行动了。 林长世小心翼翼的守在房内,但林砚并没有再闹,他大病未愈,半昏半睡。 黑暗中,林庭鹤听见一个孩童的声音在问他:“老爷爷,你是谁?” 原来是林砚,林庭鹤微惊,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道:“我是你的高祖父。” 黑暗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抵是扳着手指头在数,高祖父究竟是谁的爹。 “算清楚了吗?”林庭鹤有些好奇。 “没有……”林砚道。 “看看,不好好读书,连最简单辈分都算不明白。”林庭鹤嘲讽道。 林砚却振振有词的辩解道:“我爹、二叔,他们很辛苦的,一边赚钱,一边拼命读书,还要供我上学,有时还要周济族里的其他叔叔,只因为太爷爷、爷爷,都要他们考科举光耀门楣。可我不想读书,更不想让我爹风吹日晒卖字,我想像邻居家的大壮、二牛一样,去药铺、裁缝铺当学徒,尽早赚钱。” “休得胡言!”林庭鹤蹙眉训斥:“你爹是为了你好,你须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高……高吗?”小孩声音沮丧:“读书人那么多,出人头地的又有几个。” 林庭鹤忽然感到心软了,尽管鬼是没有心的,他还是找回一丝淡漠日久的亲情来。 是啊,天底下读书人那么多,“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毕竟是少数,小孩子哪懂得博取功名的重要性,只看的到眼下的难处。 念及此,林庭鹤竟忍不住安慰他:“砚儿,不要怕,不要急,待玄祖父找回丛星砚,一定能想到办法让你恢复如常……” “您能帮帮他们吗?”林砚忽然打断了林庭鹤的话。 “什么?”林庭鹤被一个小孩子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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