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换了地方,书房的摆设依旧洁简,书桌、矮榻、茶桌等摆放的位置都与国公府无异。 自从搬到梧桐巷,他家世子似乎也没有抢着时间写奇奇怪怪的文书了,公文也不见再往回带,此刻如往常一般,在书桌前看书。 眉眼淡如远山,神色浅出凡尘。 顾飞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垂下眼轻声提议道:“世子,国公府里有不少奇珍药材,夫人频繁梦魇,夜寝难安,要不……着人给夫人送一些过去?” 仍是没有言语。 但顾飞觉着,世子应该是在听他说话的。 否则这么长的时间,他的书,该翻页了。弮 他并未听到翻页声。 半晌,屋内才响起裴宥略有些清凉的声音:“不必。” 顾飞动了动唇,到底不敢多说什么,无声地拱手退下。 他一走,书房又恢复寂静。 已近四月,书房里未烧地龙,也未点香,寂无人声的夜晚,便难免显得有些幽冷。 裴宥却仿似浑然未觉,一直端正地拿着书卷,垂下的眼神落在手中的书上。 只是许久,那书也不曾翻动一页。弮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他才抬起低垂的眼睫,看了一眼窗外。 一轮弯月挂在树梢,似一眉孤寂的眼,凉薄地俯瞰这人世间。 - 何鸾的手艺果真不同。难怪那么多名门贵女重金请她去看诊,那开在偏街里毫不起眼的如意药坊生意也越来越好,温凝吃下她几副药,晚上竟真睡得安稳了许多。 晚上睡得好了,白日里自然有了精神,她干脆每日与何鸾一同去药坊,日子一下子好打发了许多。 瑞王禁足,与四皇子的争斗暂止,朝廷里平静下来,长安街也逐渐恢复到往日的热闹。 一场倒春寒后,天气渐暖,春意越来越浓。弮 四月初时,温凝莫名其妙又被街头巷尾议论了一阵,京城里传遍了,说她要与裴宥和离了。 就因为她让菱兰去找嬷嬷们打听和离的流程,被有心人瞧见,给传了出去。 其实她让菱兰去打听如何和离,是因着那几日药坊里来了位看诊的妇人,面容娇美,举止端庄,外表看来也尚算康健,结果何鸾一拿脉,竟是重伤在内。 大约见她们几个都是“年轻公子”,那妇人拒不肯掀开衣袖,最后在何鸾和段如霜的双双追问下,才知是家中丈夫常常对她施暴。 那几日,三人就撺掇那妇人和离算了。只是“和离”二字听得多,具体怎么和离法,还真不得而知,因此温凝才让菱兰去打听。 不过这么一打听,她倒也知道,她若真想与裴宥和离,还不是件简单的事。 单单一封裴宥签章的和离书远远不够,还需双方父母也签字画押。弮 这消息传起来的第一日,温祁就回家了。 饭桌上以温庭春为首,温阑温祁都是欲言又止,气氛颇为怪异,还是何鸾先反应过来,旁敲侧击地说了那妇人的事,三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温凝只默默吃饭。 合着此前她与裴宥做戏,三个人都心知肚明呢? 连家中父兄都误会了,温凝想了下是否要对裴宥解释两句,早些日子她就发现,跟着她的暗卫已经被撤走了。 可解释的话,也挺奇怪。 正如温庭春所言,这种街头巷尾的流言,十有九假,唯一真的还是各种添油加醋。裴宥那种人怎么会信呢?弮 温凝想了想,也便作罢。 她对裴宥,心动是真,心悦是真,心惧……却也是真。 两人自那夜之后没有见面,也不曾通信。在她彻底想通之前,暂且这么平平和和地过下去吧。 顾飞却觉得这日子,过得有些过于平和了。 他本以为世子和夫人吵架,他们这些当差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可事情并未如他所料。 裴宥看起来还是往常的模样,眼神清寡,神色淡漠,外头的一应消息都淡淡应着,瞧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弮 起初顾飞还庆幸,觉得照此模样,世子和夫人应该很快就会和好了。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好久没被世子拿那双黑黢黢的眼睛盯了。 从前他做了什么蠢事,说了什么蠢话的时候,世子总会那么或是无语,或是凉凉地盯他一眼的。 可他现今,甚至几乎没有正眼瞧过他了。 有一日他壮着胆子,故意放那梵姑娘在书房附近晃了一圈,还与世子打了个照面。换作平时,世子早就凉飕飕地望着他,要他去领罚了。 可那日世子就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没看梵音音,也没看他,仍旧是那么淡然出尘的模样,眼皮都未抬一下就进了书房。 这可比打他三十大板还让顾飞难受。弮 他终于明白王勤生为何说世子不像在生气。生气生气,那好歹是有生气的,他们世子是淡得就像要羽化升仙一般,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了。 情况最严重的,是京城突然传起谣言,说夫人打发了身边的婢女询问和离之事,要与世子和离那一日。 他也不知世子怎么想的,知晓夫人不再噩梦连连之后,就将十六喊了回来。 因此夫人那边的情况,他们知之不详。 乍一听这流言,他就觉得纯属胡说八道,可那夜回去世子未用晚膳,甚至第二日,没去上值。 他在书房坐了一整个上午,磨出了好几罐墨汁。 事情的转机在三日后,朝廷休沐,徒白尚未回来,世子带着他去了望归庄。弮 他知道世子偶尔会过去,每次去过之后人会更平和,心情也会不错。那日他去时依旧是那副不惹凡尘的淡薄模样,只是要离开时,一个叫豆丁的孩子围着他打转:“大公子,你的香囊好甜,你的香囊里放了糖果吗?” 那是这许久以来,顾飞看到裴宥脸上唯一尚算缓和的表情。 他蹲下身子:“豆丁想吃糖了?” “下次给你带。” 顾飞也当是孩子馋糖了,谁会在香囊里放糖果呢? 可那日回去,车马停下,他给世子打帘的时候,看到那枚一直挂在他身上的香囊被取了下来,茶桌上除了半开的香囊,竟真有一张糖纸。 他家世子侧首望着窗外,眼尾一抹少见的红。弮 这之后世子终于开始恢复些人气儿,梧桐巷的脂粉气浓了会皱眉,他说了愚蠢的话会给他一个眼神,偶尔主动问问外头的事儿。 可顾飞还是觉得太平和了。 瑞王禁足未解,找不了世子的麻烦;四皇子忙于趁瑞王弱势笼络自己的势力,也不再隔三差五找世子;梧桐巷迟迟未有动静,时间长得他都要以为这里真是世子的第二个家;他以为马上就能和好的世子和夫人,如同两个不相关的陌生人,再无联系;就连去查宜公子的徒白,都一时未有消息。 所有事情都仿佛走入了一条久久见不到天光的胡同,无人知道在这条胡同里何时会碰壁,何时才能走到真正的出口。 四月底,在这表面平和的包裹下,一场灾祸由天而降。 一场疫症由南至北,来势汹汹。 弮
第152章 新的宿命 每年的春秋两季,是疫症的频发期。但嘉和帝登基之后,对各地医署进行改制,各地一旦有疫症出现,能及时上达天听,由太医院联合各部派出人手前往疫区,开方救人。翅 如此一来,大多疫症都能在传播初期便被压制住,大胤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大规模的瘟疫爆发了。 但这次疫症最初开始在偏远的岭南边陲,上达天听需要一段时日,加之此次疫症传播速度过快,待朝廷收到来自岭南一城的疫信时,岭南多地的疫信也同时递到嘉和帝手中。 京中一时流言四起。 有说疫症凶猛,照此局势不出半月便会感染到京城的;有说南方已经完全失控,即将有大批难民携病北上的;也有说朝廷正在为太医院的太医如何分配,各部哪些人去疫区施援而撕扯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温凝正在用午膳,一时连放在嘴里的筷子都忘了拿出来。 嘉和十六年,疫症,由南至北,发生时间由秋季变成了春夏交接时。 提前了,竟叫她猜中了?!翅 她饭都顾不上吃,放下筷子就去了仓库,看到囤积的石荧齐整整地摆放其中,一颗心才稍稍安定一些。 当天她就叮嘱何鸾和段如霜缩短开铺时间,若察觉到京中药材涨价,马上关铺不再营业。 上辈子她虽没出门,都听说外面药材价格飞涨,有些小药铺甚至遭到了哄抢。她这药坊原就是囤积石荧的一个幌子而已,没必要让两个姑娘为此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第二日,她又拿了些银钱出来,让陈尚少量多次地囤积一些粮食。 疫症开始蔓延后,不仅药材,京城内的粮食价格也跟着飞涨,她顾不了那许多人,可自家铺子里的人总要护住。 接下来她就照着早早设想好的,耐着性子等太医院的方子。 按上辈子的轨迹,目前局势其实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厉害,只是岭南多地同时起势,加之大胤多年没有大规模的疫症爆发,人心惶惶罢了。翅 很快太医院第一批前往岭南的人会给出方子,届时若也同上辈子一般,有人恶意炒作石荧,她便将囤积的那些石荧往朝廷一捐,看他们还如何炒作得起来? 如此想着,温凝心中便也没有那么担忧。 但有些事情在她意料之中,也总有一些事情,在她意料之外。 这一日晚膳,温府的餐桌上,氛围少见的僵持。 “不行!”温凝白着一张小脸,浅茶色的眸子里写满了坚定,“不可以!我不同意!” 桌上其他人望着突然变脸放下筷子的温凝,面面相觑。 南方突发疫症,祸及多个城池,若不及时控制,有遍布整个大胤的风险。近几日朝中的确在撕扯,疫症多地起势,太医院太医有限,总不能都分配下地方,要留一些在京城以防万一;各大部又都各出多少人手,出哪些人手,去那局势不明的疫区增援?翅 晚膳时一家人难免就朝中情况有所讨论。 本是话家常般说着疫事的情况而已,何鸾突然道:“今日我去找过父亲,现报有疫事的城池便有五座,还有些疫信恐怕还在路上,岭南十三城,即便一座城池去两位太医,那也是不够的,因此在民间招募医者势在必行。” “爹爹,我已向父亲禀明,愿意随太医院支配,前往岭南增援,这两日或就离京了。” 何鸾话音刚落,温阑便跟着道:“爹,我也和阿鸾商量好了,总归大理寺也要出人手,我便同她一道去岭南。” 不想温庭春还未表态,温凝“啪”地放下筷子,说不可以。 温祁不在家中,几人互看一眼,何鸾马上握住温凝的手道:“阿凝莫要担心,此次疫症并不如民间传闻那般凶猛,此前太医院已经有人前往岭南,传信称病情并不复杂,想必再调试几日,便会有应对之方出来,我和容钰只是过去帮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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