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马陪在傅蓉微身边不离不弃,玉狮子得了自由,颠颠的跑了过来。 傅蓉微带着两匹马,越过了校场,最后停在了两座孤峰之间。 不多时,正在戏耍的玉狮子忽然扬蹄,蹭了一下小红马,转身向着来路奔去。 傅蓉微知道怎么回事,片刻后,姜煦纵马追来。傅蓉微的衣裙在山风下猎猎作响,姜煦在不远处一顿,朝她伸出手:“你站的太险了,下来。” 傅蓉微伸手让他握紧,离开了山风最盛的地方。 姜煦道:“这山上长点花花草草,比当时光秃秃一片时好看多了。” 傅蓉微目光被云雾所扰,看着对面嶙峋的封顶,说:“那里还没绿呢。” 姜煦顺着他看的方向,望过去,打量了一番,道:“虽然没绿,却有一点蓝。” 傅蓉微茫然问道:“什么蓝?” 她看穿了雾气也看不清所谓的颜色。 姜煦道:“水甘兰,你听说过吗,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花。” 傅蓉微:“第一次听说,也从未见过。” 姜煦道:“那你等我。” 傅蓉微一听这话,立刻去拉他的袖子,但还是晚了一步,姜煦的身形如游鹤一般,向后疾退了数十尺,飘然落在了那一条摇摇欲坠的索道上。 傅蓉微被惊到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敢出声喊叫扰他的心。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煦转身远去,走进了那片散不开的山岚薄雾中,身影逐渐模糊。 傅蓉微独自站在原地,想起了当年梦中所见的姜煦,一个病骨支离、日薄西山的将军,上一世的十六年,耗尽的不仅是他的命,也是心上吊着的一口气。那时候的他怕是没这份独步横渡悬崖的鲜活风流。 索道一声当啷响,姜煦从云雾中现身,飞落在她的面前,两指间拈了一朵蓝盈盈的花。 还真有。 傅蓉微:“水甘兰?” 姜煦:“它在悬崖上生根发芽不容易,可惜被我折了。” 水甘兰的颜色蓝得妖冶,寻常少见。傅蓉微道:“摘都摘了,就别说这些了,此花带回去水培可能养得活?” 姜煦摇头:“养不活。” 傅蓉微也忍不住道了句可惜。 姜煦把花送到她手里,看着她低头赏花的静好模样,说:“当年你站在城楼上,令我莫名想起了宫里盛开的牡丹,你生根在馠都,盛放在皇城,也只有那里的水土能滋养你。当时我就在想,若是硬摘下你,你跟我回华京,会养得活吗……”他低头短促一笑,道:“可事实没有答案,你都没给我尝试的机会。”
第135章 傅蓉微手里捏着这朵水甘兰, 说道:“不要总觉得上一世可惜,我们今世的缘分,皆来自于前世的抱憾。当我第一次做出与曾经截然相反的决定时, 我就已经亲手杀死了曾经的自己。华京的水土很好,我在这里如鱼得水。” 姜煦迎着山风笑了笑:“于你而言是死过一回,于我而言是重见天日。” 傅蓉微道:“你这次回来, 在他们面前刻意做那一番狠厉模样是为何呢?” 姜煦道:“摄政王若是宽厚了,让皇上将来如何自处?” 以后皇上长大了, 翅膀硬了, 摄政王必要还政于朝, 否则日月同天, 天下要乱, 摄政王太贤惠, 皇上可就不妙了。 提起萧醴, 傅蓉微道:“那小子有几分早慧,也不知将来能长成个什么样子?” 姜煦道:“他最好别长成混世魔王, 否则他惨了。” 傅蓉微把水甘兰插进悬崖间的石缝里,道:“霜艳曾隐晦的问过我,将来天下定后,该如何功成身退。我说,那太远了,眼下的路都寸步难行, 我没有心思去想那么久远以后的事,也猜不到未来的种种变故。” 姜煦忽然问道:“天下之大, 你还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傅蓉微了然:“你既这么问, 我就明白了,你给我们准备的归宿的是山高水远。” 姜煦难得一愣, 接着哭笑不得:“跟你说话可真危险,你还试探我心思呢。” 傅蓉微眨眼,道:“对不起啊,习惯了,不好改。” 姜煦观她狡黠的神情,确认这句“对不起”只是个客套,根本没有半分真心道歉的意思。他道:“可我这个人嘴巴笨,试探不出你的心思,不知道你想什么、要什么。” 傅蓉微道:“你嘴巴不笨,是我太难琢磨……有些时候,我都一片茫然,弄不懂自己想要什么,何况旁人呢。” 傅蓉微算计人心有一套,猜别人一清二楚,偏看不清自己,一会这样一个念头,一会那样一个念头,她像乘着一只小舟飘在雾蒙蒙的江面上,只能看清眼前方寸之地的样子,再远了,就看不清了。 姜煦替她抹过被山风吹乱的头发,道:“想不想得长远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要走得长远。有点冷,我们回吧。” 华京城里的琐碎处理起来,很是劳心伤神,但傅蓉微做起来游刃有余,并不觉得烦,她本性就很擅长摆弄这些东西。 姜煦像个镇宅之宝似的,在家里闷了好几天,不怎么露面,只在处斩褚颐明的那天,去了趟刑部压阵。 傅蓉微不爱学前朝那一套当街处刑,弄得整个街面都血淋淋的,再把百姓给吓着。 刑台就在刑部,关起门来,手起刀落,尸首一敛,立即就将血污清洗干净,外面的百姓窥不见一丝一毫。 褚颐明的家眷抹着泪前来收了尸。 秦禹在事情了结时,果然主动请辞。 傅蓉微放下手里的卷宗,说:“你不擅刑狱,却偏被我放在刑部尚书的位置,此事是我的疏漏,秦大人切莫消沉,如今户部尚书还没定,下面的人也不堪重用,钱粮算得一塌糊涂,长此以往不是办法,秦大人可愿意分忧?” 秦禹沉默了一瞬,应下了,道:“多谢王妃体恤。” 至于刑部尚书的位置,傅蓉微已有了人选,邱颉守了华京城这么多年,剑锋也磨利了,锋芒隐隐,是时候动一动了。 傅蓉微安排好了官员的调动,惊觉姜煦已在身边留了近半月之久,夏天都快要到了。 北地的春来的晚,走得早,好似一个恍惚的功夫,树木又深了几分。 傅蓉微疾步走回屋里,推开门,对着窗下正静心看书的姜煦道:“你怎么还不走?” 姜煦抬头看她:“啊?我该走了吗?” 傅蓉微问:“你留到现在,莫不是有什么事放心不下?” “又叫你猜着了。”姜煦扔下书,伸手去摸桌上的糖果子吃,道:“我在等馠都来使。” 他说的是馠都派来准备迎淑太妃灵柩的使臣。按理说那家伙早该到了,却不知憋着什么心思,磨磨蹭蹭到现在还在路上。 傅蓉微道:“那一把火烧得实在干净,我把剩下的人骨捡回了棺材,并一把燃烬的灰,已经恭候多时了……对了,此事没多棘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姜煦道:“你还不知来的使臣是谁吧?” 傅蓉微当真不知,于是便问:“是谁?” 姜煦说:“平阳侯。” 她亲爹。 傅蓉微一阵恍惚,有日子没听说过这人了。 姜煦有意提醒她:“他的身份不仅是你爹,还是咱们皇上的外公呢。” 傅蓉微深思到这一层,了解到了棘手之处,难怪姜煦不肯走。傅蓉微也愁:“他若是安分,只为了接淑太妃,倒也罢了,就是不知他还藏了什么主意?” 姜煦轻嗤:“既然来的人是他,他就不可能安分。他毕竟是你亲爹,世间孝道压得人抬不起头,他于你而言,是道劈不开的枷锁,从出生起就套在了身上,处处掣制,所以我不放心。” 傅蓉微把屋里人都打发出去了,关上门窗,与姜煦聊起来:“你知道他最后是怎么死的吗?” 姜煦说不知。 平阳侯死的早,好像那时傅蓉微还未封后,但已是盛宠在身的贵妃了。后来的十六年里,姜煦没有花大心力去查一个死人,潦草摸了几条断掉的线索后,便没往深了挖,只隐约记得那平阳侯胆子不小,敢有混淆皇嗣的念头,并还认真谋划了一阵。 傅蓉微道:“平阳侯这个人,多年来想要儿子想疯了,脑子有点不正常,不能以常人度之。” “我晓得。”姜煦道:“所以我做了点手脚,尽力了,还是没拦住。” 傅蓉微皱眉:“什么?” 姜煦道出事情,原来半个多月前,姜煦派人去路上给平阳侯使了点绊子,让他不慎惊马,在路上摔了一跤,弄断了条腿。 平阳侯不得不停在路上,姜煦本以为这样就把他赶回去,不料他休养了半月余,竟然拖着一条断腿也要来。 姜煦一摊手:“离谱吗?” 傅蓉微一阵无言。 平阳侯越是如此,越证明他此行不简单。 傅蓉微推测道:“我那父亲很是金贵自己,想必不是他自愿的,是萧磐执意要他来。有什么事,是非平阳侯不可的呢?” 姜煦道:“自然是对付你啊……我还打听到,萧磐虽然不准他回都,但为表安抚,允许他将侍妾接到身边随身伺候。” 平阳侯还是带着妾来的。 傅蓉微目光一沉:“他想羞辱我。” 他们是为提醒傅蓉微,她是庶出的姑娘,是妾生的女儿。 姜煦长在父母恩爱举案齐眉的家里,对什么嫡庶,什么妻妾,没有那么敏锐的直觉,经傅蓉微一提,才明白,原来是这个用意。 真是狠毒。 傅蓉微问:“你的人盯着呢?他什么时候到?” 姜煦道:“快了,不是今晚,就是明早。” 傅蓉微轻声道:“到了华京的地盘上就不好下手了,也罢……” 平阳侯的车马在傍晚时分入了京,礼部的人安排他到驿站下榻,平阳侯扶着断腿,在驿站门口不肯下车,笑着同礼部的官员打太极:“贤弟也许不知,摄政王妃乃是我傅家的女儿,自家人何必拘泥于俗礼,我们父女一别多年,毕竟血脉相连,望贤弟体恤,请与王妃通传一声。” 负责接引的礼部员外郎是个耿直的性子,当即硬邦邦的问道:“那请问侯爷此行是为公事还是私事呢?” 平阳侯脸色一僵。 礼部员外郎道:“公即是公,私即是私,公私分明,先公后私,我等依公事礼待侯爷,侯爷若想要先叙私交,恐怕不太合适。” 这位员外郎可是姜煦千挑万选亲自点出来,专门对付平阳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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