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员外郎果然不负重托,几句话把平阳侯顶得气儿不顺,心里暗骂这哪来的棒槌。 平阳侯没办法,在驿站门前下了车,随身的下人用轿辇将他台上了房间。 礼部员外郎盯着他的断腿,诚恳的赞道:“侯爷尽心竭诚,我等敬佩。” 平阳侯皮笑肉不笑,心里早就骂了个痛快,谁愿意千里跋涉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受苦,谁愿意面对傅蓉微那个克父克母的瘟神。 可此事由不得他。 平阳侯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个画筒,对那位员外郎道:“我有一物,想请贤弟代为转交给王妃,这总可以吧。” 转交物件倒是可以。 礼部员外郎接了那只画筒,从驿站告辞后,径直去了趟姜宅,将画筒呈上。 姜煦一见这玩意儿莫名觉得晦气。 傅蓉微打开画筒,取出了里面封存的画卷,在院子的石桌上徐徐铺开。 她猜到这东西一定是萧磐送来的。 当她看清画上的内容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脑子里空白了许久。 姜煦察觉不对,上前看:“什么东西?” 画上的人物情景不堪入目,只一眼,就激起了他的火气——“什么东西!” 傅蓉微按住了姜煦的手,缓缓吐了一口气,一字一句涩声道:“尝后图,这是尝后图。” 知姜煦不通晓书画,傅蓉微简短的解释:“当年南宋灭金,一朝雪耻,活捉了金后,于军前奸辱,相传民间有人作了一副图流传于后世,我以为是那些闲人乱传的笑话,但没想到真有此画。” 前世,萧磐攻破皇城,擒了她后,便用此说辞羞辱过她。 傅蓉微单手一弹,将画卷到底,道:“但是今世‘后’这一字与我无关了,他用意何在?”
第136章 傅蓉微自然不会认领这个“后”字。 萧磐的意图其实也很明显。 世人皆知, 他攻破了馠都的皇城,赶走了继位的幼帝,逼死了先帝的发妻, 甚至强占了皇妃。 当然,萧磐的史官不会将这些事写得过于实在,但是傅蓉微这边的史观, 就是这么一字一句记录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后世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就要看他们之间是谁赢到最后了。 傅蓉微把自己的前世今生剥离开, 捏着眉心, 说:“别忘了, 咱北梁名义上的太后, 现正在萧磐的后宫里呢。” “你的意思是这是冲皇上来的?”姜煦难以信服:“皇上才多大, 他怎么用得上?” 傅蓉微此时已想通了关键, 叹道:“萧磐这次是要在孝字上下文章啊,我与平阳侯之间的父女孝道, 皇上与蓉珠之间的母子孝道,留神吧,这才是个开始,一定还有后招等着。” 次日,到了该会见使臣的时候,傅蓉微一反常态, 做起了安分守己不干政务后宅夫人,连面都没露, 一切都交由封子行做主。 前段日子, 北梁火焚淑太妃尸身一事已传遍天下。 平阳侯起了棺椁瞧了一眼里面的惨状,闭上眼不忍再看, 平阳侯道:“此离经叛道之举可不像是封大人能做出来的,还望封大人告知,到底是谁的章程,好让在下回都复命。” 封子行道:“吾主年幼,一切军政皆握于摄政王之手,我等为人臣子,不敢擅作主张,当然是有摄政王的印信,才敢遵旨行事。” 平阳侯面露怀疑:“摄政王的印信,可本侯却听说摄政王出兵在外,已经久不归京了,而贵国的一切军政大权,则有摄政王妃代为决断。想必这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吧!” 封子行想起昨天深夜,姜煦打马上门,翻墙而进,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一对耳提面命的嘱托。 他心里叹气,认命地压低了声音,道:“侯爷体谅,其中内情不方便与外人道。” 平阳侯眯眼:“外人?” 封子行笑了:“以侯爷的身份,说是外人也不合适。我们王妃那是个温柔贤淑的好性子,平日就是呆在内宅照顾皇上,抛头露面的事她不肯沾手的。” 平阳侯显得十分费解,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温柔贤淑?”他哈哈一笑,道:“封大人您还真是不了解,我们傅家三个女儿,没有一个是跟这四个字沾边的,尤其我这位三女儿,当年可是差点让她一步登天。” 封子行出身馠都,当年傅蓉微差点成为先帝皇妃这件事他有所耳闻,虽不知后来为何美事未成,但傅蓉微的姻缘不曾因此受到影响,也属本事。 封子行摆手:“那在下就不得而知了,淑太妃的灵柩我等已尽数移交,祝侯爷回程一路顺风。” 平阳侯却道:“不急,还有一事。” 果然是猜着了,封子行搭着双手,皮笑肉不笑:“侯爷请讲。” 平阳侯道:“此事是私事,无关两朝来使,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想见一见远嫁多年的女儿。” 封子行点头道:“当然,想必侯爷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姜宅坐落何处吧,我替侯爷引路。” 华京城年前翻新了一次,在新修的街上多征了好几座衙门,姜家人念旧,宅子仍在旧街,确实不好找。 封子行带着平阳侯到了姜宅门口,也不必府卫通报,径直进了门。 兼任工部尚书的平阳侯沿着长廊,边走边赏景,忽然道:“摄政王倒是清廉。” 封子行道:“比不得馠都的底蕴,华京百废待兴,民穷财匮啊。” 说话间,他们到了书房。 封子行刚在门前站定,屋门便从里面打开。 门后不见有人,封子行对平阳侯做了个请的手势。 平阳侯撑着拐杖,缓缓踏进书房,封子行守在外面,贴心地掩上了门。 平阳侯一瘸一拐的走进了书房身处,一张桌案前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 最打眼的不是人,而是此人面前一张巨幅舆图。 平阳侯拄着拐杖站定:“我大梁的舆图。” “是我大梁的舆图。”姜煦转身,手里把玩着一只精致的石英透镜,道:“此舆图作于永昌七年春,先帝把它赐给了我,让我带来北关。” 平阳侯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一阵恍惚后,笑道:“先帝在时,天下谁人不知少将军圣宠啊。” 姜煦道:“先帝于我有知遇之恩,我见不得这舆图四分五裂,于是便日日挂在书房里盯着。” 说着,姜煦手里沾了一点染红的铅粉,顺着佛落顶的山脉划了一条蜿蜒曲折的线。 佛落顶以南如今是萧磐的地盘。 以佛落顶为界,以北除了一座华京城,便是重重叠叠的山脉,和一片空茫茫的草原和大漠。 玉关以北是北狄。 姜煦指着那一片广袤的所在,说:“侯爷你瞧啊,北狄这么大的地方,竟经抵得上一半的大梁呢。” 平阳侯不以为然,嗤笑一声:“蛮夷之地。” 姜煦道:“教化子民,功德无量。” 平阳侯咦了一声,道:“听闻摄政王年前便出兵北狄,不曾听闻大捷的消息,怎的这个时候出现在华京啊?” 姜煦:“淑太妃薨逝可不是小事,更可况馠都来使,我岂能不在。” 平阳侯道:“贤婿见外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姜煦一挑眉,道:“侯爷现在说这种话为时过早了,等来日我们馠都再聚时,一家人再叙旧也不迟。” 平阳侯碰了一鼻子灰,眉角抽搐了几下。 姜煦拿起面前的话筒,递给平阳侯,道:“此画的内容实在不堪入目,本王一介武夫也不是什么文人墨客,体味不到其中深意,也不想让这东西污了我家夫人的眼,请侯爷收回去吧。” 平阳侯没接,道:“王爷不懂不要紧,蓉微她自小爱调弄文墨,此画她若见了,一定懂得其中深意。” 姜煦道:“不必,我说不用见就不用见。” 想起封子行先前说的话,平阳侯终于有几分信了。 姜煦的手擎在半空中,见平阳侯迟迟不肯接画,于是手腕一转,竟径直把画扔进了一旁正燃烧的火盆中。 火舌霎那间卷起了一尺高。 平阳侯一惊,终于怒了:“姜家的礼教,本侯真实见识了。” 姜煦情绪依旧平稳,道:“与礼教无关,平阳侯,你身为萧磐的使臣,本王只是想让你清醒一下,你我之间是敌非友。” 人被三番五次的挑衅激怒,难免口不择言。 平阳侯只觉得一时气血上涌,再开口时已有点克制不住理智了,道:“你我的主子同为萧氏皇族,打断骨头连着筋,有血脉牵绊的,不仅仅只有我傅家父女。” 姜煦“嗯”了一声,油盐不进:“还有萧氏皇族嘛,本王晓得了。” 平阳侯本该很潇洒的甩袖离去,但受断腿所害,转身的姿势狼狈至极,走的快了更像一只踉跄的撇脚虾。 待人走远,多宝阁后面,一只素手拨开了帷幔,先露出半张深沉的面容,再是一身华贵的玄裳,傅蓉微走了出来,道:“打断骨头连着筋……他说的应该不是这对已经翻脸的叔侄吧。” 姜煦道:“把皇上的生母留在馠都,让萧磐捏在手里,的确是后患无穷。” 傅蓉微皱眉:“萧磐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 姜煦分析道:“皇上的生母在馠都,一定是有用处的,或病,或死,他都能用一个孝字,逼得萧醴回都。” 傅蓉微道:“这招确实狠,但它的用处不在于当下。” 姜煦:“愿闻其详。” 傅蓉微望着他,淡淡一笑:“咱们皇上才几岁啊,还没到能做主的时候呢,你以摄政王的身份和权柄强扣住皇上不许他涉险,就像方才那样,谁也没辙。如果我是萧磐,要想谋划得万无一失,一定会等到萧醴成年,或者掌政之时。” ——“等到没有人站在他面前挡风遮雨,承受骂名时。等到他羽翼渐丰,开始振翅与枷锁抗衡的时候。更狠毒一些,等到你们开始生出嫌隙时,说不定还能一箭双雕。” 姜煦道:“想法很好,但恐怕他等不到那个时候。” 姜煦不会再空耗十六年的光阴与萧磐拉锯。 因为那个乱臣贼子他不配。 傅蓉微带着一脑袋乱糟糟的想法,理顺了一整个下晌,也没能找到头绪,于是晚上入睡时也不见安稳。 姜煦靠在床榻边伸手抚过她的颈侧,出了房门爬到了屋檐上独坐。 傅蓉微毫无所觉,意识昏沉中又入了一场乱七八糟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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