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映在火光里。 娜日泰公主晃了神:“我见过你们中原的武将,长成你这个模样的实在少有。从前我麾下也有个来自中原的读书人,你倒是跟他更像一些。” 姜煦的银月枪就支在一旁的树上,他转头看了一眼,道:“公主麾下的读书人?他能拿得起枪吗?” 聚集的野狼越来越多,火把与冷兵器的驱赶已经有些不好用了。 狼虽怕火,但是饿狼一旦聚成群,也是没什么忌讳的。 娜日泰公主知道自己该走了。 她说:“三日之内,我一定给姜少帅答复。” 姜煦道:“静候佳音。” 他站起身,伸手一勾自己的枪,银月枪顺从的落进了他的手里。姜煦用枪尾在地上滑了一道,溅起的泥土扑灭了燃烧正旺的火堆。四周惊了下来,风声一起,人背后凉飕飕的。 沙沙的声响像是从荒草丛中传来的。 那是狼在行动。 娜日泰公主眼前一暗,没了那等耀目的火光,眼前人便如褪色了一半,留下了一个萧索黯淡的背影。娜日泰公主的心境也跟着有了变化,她斜眼笑着:“野狼成群出没,姜少帅当心啊。” 姜煦转身,身形轻巧的掠向了树顶。 勾月从枯枝的缝隙中投下,姜煦足不沾地,踏着细又易碎的枝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色中,当真是没有畜生能留得住他,娜日泰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头脑不清,一阵昏沉。 地上已经扑灭的灰烬隐约飘出一种异香,但是狼群环伺,谁也没分心思去管那一缕随风而散的香。
第153章 娜日泰公主回到营帐歇了一晚, 第二天更觉得不舒服了,像是偶感风寒后的头疼脑热症状,这很不正常, 娜日泰公主身体康健,已经十多年没生过病了。 北狄人自有治风寒的草方,娜日泰公主以为自己是夜里受了凉, 给自己泡了一壶汤药灌下去,没声张。 姜煦在自己的营地外, 手里捏着一根叶尖猩红的草, 这草已经萎了, 蔫哒哒地垂在他的手指上。 这味名叫一点红的毒草只要不入口, 毒性都不足为道, 生焚有令人入梦的奇效, 能让人几天几夜头脑昏沉, 提不起精神。 姜煦昨夜把这东西烧给了娜日泰公主,够她迷糊一段日子了。 柳方旬对娜日泰公主可谓是精研多年, 他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不好琢磨,这个娜日泰公主……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她所率的部族这些年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办不成什么大事, 却也没有大疏漏,但偶尔开一回窍, 狠那么一下子, 也要人命的。” 姜煦道:“娜日泰部能有今天的地位和声望,公主必定有过人之处, 还须时时谨慎,不可大意。” 北狄人如今最缺的是战马,缺疯了,战时,马比人更金贵。姜煦抬头看着如洗的碧蓝天空,没有云彩遮挡日头,却因着气候的原因,令人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当年我与山丹王子交锋也算有来有回,可自从多年前,他在我手下断了一臂,就再没见他亲上战场了。”姜煦颇有几分感慨:“从前,我还拿他正经当个对手看待,如今就算了吧。” 姜煦对北狄的耐性已经耗到了极致。 裴青养了两日,伤好了些,拿了两封信出来寻姜煦:“少帅,华京有信传来,是私信。” 姜煦立刻问:“谁的?” 裴青道:“一封来自家兄裴碧,一封来自姜宅闲养的徐先生。” 姜煦显然更看重后一封私信:“徐先生忽然给我写信?出事了?” 徐子姚能给他写私信本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 姜煦当即拆了信:“她为何忽然找徐子姚打听蝮山的事?” 下一封裴碧的信告诉了他始末。 姜煦走向了安静了角落。 裴青道:“少帅,王妃聪慧,她已经察觉了端倪,推测出真相也是和容易的事,您瞒不住了。” 姜煦把两封信撕碎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中,盯着碎屑燃成灰烬,道:“猜到就猜到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将在外嘛,她就算知道了没辙,她打听蝮山,但这种关头,她也不可能扔下华京不管,告诉裴碧让他多盯着点,有什么异常随时来报。” 傅蓉微果然正如姜煦所拿捏的那般,陷入了一种进退不得的境地。 北狄战场上局势焦灼,傅蓉微辗转反侧,有心想找胥柒问个明白,又实在不能扔下华京不管。而她每每从噩梦中惊醒,掰着手指头算时间,每过一天,都好似从她心头剜掉了一块血淋淋的肉。 傅蓉微在这一日一日的折磨中,整个人透出了一股森森阴气,令姜宅里伺候的人都望而却步,不敢靠近。 迎春渐渐觉得自己的脑子实在应付不来,于是去找桔梗商议。 桔梗被安排跟在皇上身边,随着皇上逐渐长大,很少能再分神去料理傅蓉微贴身的琐事了。 迎春挑了个皇上午憩的时候,招呼桔梗到院子里,直言到:“主子最近心情烦闷,如何是好?” 桔梗:“你可知是因何烦闷?” 迎春摇头:“此事隐秘,就连我也不知,恐怕是涉及到外面的一些事,主子那天带着镇北军的人出城办事,回来后又与裴将军密谈了许久,于是就变成这样了……你不知道有多吓人,上次我不过是错眼出门倒了壶冷茶,回屋就见主子摔了茶杯,攥着一枚碎瓷片不撒手,我唤了好几声,才唤回神。” 桔梗眼神也冷了下来:“主子伤着了?” 迎春道:“一手的口子,自己草草包了,还不许我请太医。” 桔梗思量了一会儿:“主子既然不肯与你说,那定是因为我们帮不上忙,恐怕主子自己也正陷在两难中,你急也没用。” 迎春叹气道:“我知道这急也没有,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啊,这不来问你了嘛!” 桔梗性格没有迎春那么跳脱活泼,她整个人是柔和沉稳的,常常事情慌却不见人慌,所以傅蓉微才放心把她送到皇上身边。桔梗沉思了一番,道:“主子爱钻牛角尖,想办法让她看看别的事,让我想想。” 桔梗伺候傅蓉微也有许多年了,她们俩自年幼时被傅蓉微买下,带在身边亲自调/教,堪称一声心腹。依桔梗对傅蓉微的了解,她也许不爱逗弄孩子,但在孩子面前总会有几分特别的耐心。 安抚好迎春,把人送走之后,桔梗拨帘看了看榻上正在休息的萧醴和邱颉,有了主意。 傅蓉微有段时间没见萧醴了。 但该上的心还要上,每天傍晚萧醴屋里的下人例行要来报皇上一天的起居。 今日傍晚,负责伺候笔墨的书奴格外提了一嘴:“皇上今天下晌到后园子呆了一会儿,在马厩附近流连不去,似乎是想摸摸您那匹白马,却被马嘶吓着了没敢靠近。” “想骑马了啊。”傅蓉微短暂的收回神思,道:“你问问皇上若是想跑马,明日下学之后到我这来。” 皇上要文武双全,必然是要学骑射的,孩子长得快,萧醴又格外早熟,心智想必也是一日千里。傅蓉微隐隐觉得这姜宅已经不太够用了。 傅蓉微又回忆起姜煦在身边时,提到的那些她并不知晓的过去。 上一世的十六年隐忍,华京是货真价实的都城,选了一个合适的风水,新建了一座北梁的皇宫。 这一世,姜煦迟迟没提这件事,想必在他的打算中,他们不用再磋磨那么多年,自然也不是不用大肆动土劳民伤财。 傅蓉微想着佛落顶校场倒是个好地方,可惜那里太危险,皇上不能冒险。她潜心思量了一会儿,做了个决定。翌日,下了早课之后,萧醴果然带着邱颉一起来了。 “姨母!” 带着稚气的孩童嗓音才窗外就响起来了。 傅蓉微回头见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进屋,桔梗也跟在他们身后。 邱颉抱手请安。 傅蓉微让他们俩喝茶。 萧醴坐在傅蓉微的左手边,视线往下一扫,问道:“姨母的手如何伤了?” 傅蓉微轻描淡写道:“一时不查,磕磕碰碰难免的。” 她到里面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低头看着手上潦草的包扎,有孩子在跟前,且一眼就关注到了。傅蓉微琢磨着那孩子眼里的关切,拆掉了那层并不怎么好看的包扎,认真给伤口涂了一层药膏,皮外伤早已不碍事,于是用手帕一缠即刻,看着顺眼多了。 傅蓉微带着两个孩子到后院的马厩。 萧醴指着那匹白马,道:“它与姜先生那匹宝驹长得真像。” 傅蓉微浅浅一笑:“是像。” 乍一看,还挺难分辨的,那日雨夜她就认错了,不过她这匹马的性子可温和多了,不如姜煦那匹野性。 傅蓉微道:“等皇上骑术更精进一些,这匹白马送你如何?” 萧醴十分惊喜,却还是小心问了句:“姨母可舍得?” 傅蓉微点了一下头:“有什么舍不得的。”她停顿了一下,又道:“皇上有心仪之物,直接开口便可,不必问人舍不舍得。” 萧醴道:“可先生有教,君子不夺人所爱。” 傅蓉微道:“此话也不尽然,我且问皇上,若是有人手里攥着你的江山,称其为自己所爱,皇上夺还是不夺?” 萧醴想都没想,答道:“那自然是……”他说了一半,声音略小了些:“是要夺的。” 不错,还没成书呆子。 傅蓉微想了一想,又问:“那么再假如,皇上将来有一意中人,可那人却与旁人接亲,皇上是夺还是不夺?” 萧醴头脑很清醒:“若行此事恐怕有悖人伦吧?” 傅蓉微压着嗓子“嗯”了一声:“虽说有悖人伦,不过……倒也不是不行……” ——“王妃!” 一嗓子差点破了音的叫声在身后响起,令傅蓉微一时没听出这是谁,转头才见封子行一张脸十分精彩,惊讶惶恐,不可置信,各种情绪交错在一起,他颤声道:“王妃,您在教些什么东西啊?” 傅蓉微晓得理亏,抚了一下袖子,竟露了笑意:“倒也不是教他什么,随口一说,有感而发罢了……瞧把你吓的。” 封子行这一吓可当真是非同小可。 傅蓉微招呼道:“封先生来的正好,我有一事与你商量,韫玉书院建在海空寺旁,那座山我去瞧过,大得很,还可以再辟出一块地修一个马场,封先生以为如何?” 封子行道:“再建一马场,那恐怕海空寺就要闹着搬家了。”他虽不满刚才傅蓉微信口乱教,却能在瞬间猜到她的心意,道:“王妃是觉得皇上困在这一方宅院里太憋屈了吧,依臣之见,倒也不必另外费心思,您忘了,大都督府可是建了好大一练武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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