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窗几十年苦读,世家几百年积攒的底蕴,抵不过一群莽夫的横冲直撞。 在绝对悍勇的兵力面前,一切谋略智计简直脆弱如纸,不堪一击。 镇北军,提起来就令人眼红的存在。 先帝在位二十年,镇北军长盛不衰二十年。 不曾有过一次猜忌,不曾有过一次削兵。 明知养军费钱,先帝仍举全国之力,供养着这只盘踞北关的雄狮。 先帝为了保全镇北军的兵力,甚至能容忍北狄的年年侵扰,也不肯下令出兵诛尽杀绝。因为先帝明白,一旦北狄的威胁彻底消失,镇北军便不得不交权,撤回馠都养老。 先帝保着镇北军,同时也是在为自己保着一把刀。 可先帝走的突然,没来得及启用这把刀,他便将其留给子孙后世。 姜家也果然不负先帝所望。 馠都朝臣如今仍是同一条心,皇帝虽死,但宫中仍有一丝血脉的盼头。 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忠心,只因这批朝臣当年临阵叛主,向萧磐投诚的时候无比痛快。 而今,一旦真让姜煦夺回馠都,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命都未必能保住。 那些真正有文人风骨的栋梁之臣,早就不剩了。他们当初要么跟着投身北梁,要么被萧磐屠尽了全族。 因利而聚的一群软骨头,怎能指望他们撑起这摇摇欲坠的局势? 姜煦用了不到七日的时间,就攻下了扬州,直指馠都。 到了这时候,他反倒不急了。 行军多日,他第一次到后边去见傅蓉微,还有闲暇坐一会儿聊聊天。 这么多年,最会揣摩他心思的,只有傅蓉微。 傅蓉微一语点破:“你不知该如何处置那宫妃有孕的传言。” 所以到她这来寻说法了。 事关一群孀居的女人,不怪姜煦觉得棘手。 傅蓉微道:“等到时候让我进宫瞧瞧吧。” 姜煦点头应许了,又问道:“你还好吗?” 傅蓉微说:“好得很。” 姜煦在她帐里留了一会儿,掀开桌上的点心罐子,里面满当当一罐梅干,他尝了一颗,酸到了舌根,不觉得好吃。他没往别的地方想,只当是行军艰苦,没好东西磨牙。 他说:“记得你从前喜欢馠都特酿的果煎,我们就快回去了。” 傅蓉微说了声好,在他离开以后,默默将梅干藏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章氏那位临危受命的小将军兵败扬州,直接投江殉了。 当时夏侯新雨正在最前线,第一次见如此气盛的年轻人,仗还没收尾就迫不及待自尽,独留剩下的残兵乱成了一锅粥。夏侯新雨沿江一顿打捞,将尸体捞上了船,确定已经死透了。 那些残兵败将被他一股脑全收了,肯归降的当场编入麾下,不肯降的散些银子放他们归家报平安。 大梁南北割裂不过一年多,同袍之义仍在,无论是镇北军还是夏侯家的水军,都还心存亲近之意。 馠都不得已,紧急启用了福延卫。 福延王磨磨蹭蹭地出山,领了他的亲信登上城门。 馠都没有援兵,已是孤城一座。 章祺早就知道福延王不是什么忠臣良将,他下令赦免福延王所有罪责的同时,也强请了福延王的妻儿进宫,以作为挟制。 福延王恨得牙痒,披挂之前还在骂骂咧咧。 禁军三万,城防营两万,再加上福延卫三万,不足十万人马固守城门,看着架势不小,实际肯豁命的没多少。 镇北军十万铁骑围了城。 傅蓉微在后方的帐外,遥遥望见那巍峨的高墙。 福延王接手了城防,统领全军,站在墙垛后望了一会儿,下的第一道军令就是——出城迎敌。 章祺听到手下来报,差点疯了。 福延王是个狠人,他根本不在乎妻儿的性命,甚至连一星半点的犹豫都不曾有。 城门一开,正中姜煦的下怀。 江水即将东流入海,没有什么能阻拦住大势所趋。 姜煦表情淡漠,照夜玉狮子踏着遍地鲜血和破败的城门,回到了馠都。 这是一场没有欢呼的胜利。 百姓家门紧闭,躲起来不敢出声。 福延卫调转枪头成了镇北军的先锋,把城防营撵得节节败退。 血溅皇城,好似一年前的乱相重演。 章祺一个人站在了姜煦的马前:“摄政王,我们谈谈。” 姜煦居高临下,抬起银月枪架在他的咽喉上。 章祺不退不让,坚持道:“薄酒已经备下,请王爷赏脸。” 姜煦道:“我的人攻破皇城只需两个时辰,你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章祺的本意想让他暂停攻势,可姜煦不肯,他没办法。 两个时辰,也够。 章祺从未与姜煦打过交道,章氏出山的时候,姜煦已护着幼主,退守北梁。章祺第一次见到这位早就名满天下的少年将军。 没有他想象中的意气风发,清高自傲。 他垂眉时的眼神仿佛洞穿了世事沧桑。 章祺不知他们带兵打仗的人,是不是因为生死见多了,修炼成了这副德行。 总之,这位少年将军年轻,却比他想象的要难搞多了。 他们就在宫墙上坐下来面对面。 章祺先开口:“我们皇上留下了血脉,请恕我不能降。” 姜煦面无表情哼笑了一声:“死无对证的血脉,你说黑是黑,说白是白。” 章祺道:“并非死无对证,也不是我信口胡来,事到如今,没什么好瞒的了,我据实相告,请王爷斟酌——四个多月前,蕊珠长公主生辰,皇上亲自到行宫庆贺,乘着酒兴留宿了一夜,并稀里糊涂临幸了公主身边的一位侍女。” 姜煦:“哦,不是宫妃?” 章祺道:“无论是不是宫妃,腹中龙胎都是真的,蕊珠长公主便是人证。” 宫墙下杀声未止。 一匹黑马在围护下冲进了宫门,马上的人未穿战甲,而是一席暗红的斗篷,一小队骑兵斜杀出主力,护着黑马上那人,直指琼华宫的方向。 姜煦目光掠过城下,叹了口气:“那又怎样呢?”
第180章 萧磐是叛臣, 他的儿子就是叛臣之子。 姜煦道:“我不太明白章大人的意思,你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怎么做呢?” 章祺道:“我朝已日暮穷途, 但稚子无辜,我想替那未出世的孩子谋一条生路。” 姜煦却不是第一次跟章家人打交道。 他们世家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帝,他们只需保住自己, 以待来日。 上一世,他兵临城下之时, 章氏一族安静得像死了一样。萧磐在位十六年, 把章氏养得如鱼得水, 他们盘根错杂, 深扎于皇城, 换一个皇上而已, 他们完全不在乎。 但如今不同, 章氏复起不过短短一年,尚不足以让他们有目空一切的底气。 章祺这算盘打得也太明显了。 姜煦故意避重就轻道:“确实不至于对妇孺赶尽杀绝。” 章祺道:“章氏一族愿就此退出朝堂, 我可以带着她们母子离开,此生不再踏入馠都一步。” 他果然是要带走萧氏皇族的血脉。 姜煦笑了起来:“待尘埃落定,我会亲自求证此时事,若萧磐当真留下子嗣,岂有让他流落民间的道理,我可不敢擅自应你, 我们皇上将来长大,万一念起这份手足之谊, 怕是要怨我处置不当呢。” 章祺领会到了姜煦的难搞, 只觉得无路可退。 禁军节节败退。 姜煦道:“听着差不多了,我也该去看看那血脉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大人,失陪了。” 傅蓉微早一步到了琼华宫。 杀声四起,宫里人也都不是第一次经历此事,知道那些煞神们又杀进宫城了。 琼华宫里服侍的人关上宫门,推了厚重的桌椅死死抵住。 梅心护着自己的腹部,藏进了角落里。 蓉珠哆嗦着唇,问:“是谁?是北梁吗?是镇北军吗?” 宫里丫头道:“娘娘,无论是谁,能打到这里都不是善茬,快避一避罢!” 那些浑水摸鱼卷了财物打算溜出去的奴婢都被堵了回来。 两个时辰之内,姜煦的部下围困了所有的宫殿,禁军走投无路,不得不降。 禁军统领杨靳曾在六年前与姜煦并肩而站,共御北狄乱军。 而禁军中的大多数将领拱卫宫城十数年,也曾护着年幼的姜煦在宫苑中跑闹玩耍,给他捡过风筝和弹珠。 世事无常真像一场梦。 宫道上已被肃清,姜煦脚步一拐先去趟了朝晖殿。 朝晖殿是皇上日常起居的地方,萧磐夺位后并未改建这里,姜煦一推门,朝晖殿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 姜煦没能见着先帝的最后一面。 他没有在朝晖殿多留,径直去了宗庙。 已率部归降的禁军统领杨靳在宗庙殿前拦了一下:“王爷,你要进去,恐怕不合礼法。” 姜煦道:“先帝对我多年照拂宽待,我早该来祭拜的。” 禁军拦不住,也劝不动。 先帝庙号永章。 画像上的他很年轻,大梁历代先祖数他折得最早。 姜煦上了香,在画像前拜了下去。 傅蓉微已站在琼华宫的门前。 裴碧始终不离她左右。 傅蓉微示意叩门。 宫门叩不开,从里面抵住了。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城门都攻破了,小小一扇朱门当然不在话下。 宫门重重砸在地上,天光透了进去,正殿中空无一人,傅蓉微站在此处等,很快她的部下便将里头几个活人都带了出来。 蓉珠堪堪维持着体面,堆金砌玉的首饰坠在发髻上,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晃着。 “是你,你……你们回来了。” 蓉珠控制不住望向她的身后。 傅蓉微知道她盼着看见谁,道:“他没来,不过,信你应该收到了。” 那封信就压在蓉珠的枕下。 傅蓉微眼里漫上一层冷漠的笑意:“你也会想念你的孩子吗?” 蓉珠触及她的眼神,像被人兜头破了一盆凉水,心头那点温度也冷了下来。她也明白过来,面前这位是北梁的摄政王妃,是攻破了城门踩着鲜血打进来的外敌。不是她的三妹妹。 傅蓉微道:“我在华京时,听说琼华宫里有人怀了萧磐的血脉,特来求证,真有此事?” 一直躲在最后面的那个宫女腿一软,倒了下去。 傅蓉微看见了,不动声色问:“那是谁?”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90 首页 上一页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