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微笑了笑,道:“你也觉得好看啊。” 姜煦道:“你费心费力,点灯熬油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傅蓉微平缓地回答:“在想今夜。” 姜煦手一抖,差点直接把盖头扯下来,他稳住了心神,将盖头掀起,堆在她的凤冠上。 新娘子的妆容不止是明艳,傅蓉微的五官更显出一种天生的娴雅,华贵的金饰压在她的头颈上,恍惚间,姜煦好似看到了两个身影的重合。 傅蓉微一抬眼,眉目缱绻,仿佛受不了他的磨蹭了,自己动手彻底扯下了盖头。 姜煦沉默得像洞房里高照的红烛,他出神注视着她的时候,令傅蓉微心肝皆颤,那不像没有感情的样子。 傅蓉微道:“好像从一开始,少将军待我便与别人不同。” 姜煦道:“是不一样。” 傅蓉微道:“为什么呢?” 姜煦答道:“一见如故,心随意动。” 傅蓉微在这一刻体会到了他话中隐晦的深意,他真不像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人。傅蓉微目光看向桌上备的合卺酒,说道:“从今以后,我就是姜家妇了,我们夫妻一体,同心同德。” 傅蓉微刚醒来时,并不在意自己这一世嫁给谁。 嫁也可,不嫁也可,总之要远离皇宫。 不得不承认,是姜煦让她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姜煦往她的手中送了一杯合卺酒,道:“从今以后,我必护你周全。” 傅蓉微这才仔细打量他今日的模样。 少年尚未到加冠的年纪,但在成婚这日,也束起了发,头戴一定金冠,身着大红的喜服,衬得他面若冠玉,恍若谪仙。 傅蓉微盯着这张脸,喝酒时都舍不得闭眼。 而姜煦的目光微微下垂,眼睫扫下一片阴影,给眼睛平添了几分深邃, 温润的琼浆顺着喉咙滑进了腹中,傅蓉微身上慢慢生出了燥热。 馠都的风俗,男女成婚时合卺酒用料都烈,以助房事的。 傅蓉微出阁前,钟嬷嬷曾拿了一本画册给她看。 这些原本是母亲该安排的,可张氏才懒得管她,花姨娘又不在了,钟嬷嬷在这些琐事上便格外操了些心。 钟嬷嬷还怕她不好意思,守在她身边,一点一点的指导。不料,傅蓉微面不改色的看着那本画册,淡淡的翻过几页,听着钟嬷嬷的讲述,面不改色,连羞赧的神情都没有。 傅蓉微不需要那些东西。 一杯酒下肚,约半个时辰,她听见了身侧人轻微的喘息。 傅蓉微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侧了下身子,去解姜煦的喜服。 姜煦靠在榻上,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 傅蓉微动作轻柔,手指灵动,先解了他的腰封,随即手指一路攀上衣领,稳稳的将他的外裳脱去,姜煦抬头望向帐顶,脑子里也想起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成亲前夜,他爹亲自教他了点东西。 姜煦其实也不用教,他上一世活到三十七岁,终生未娶妻,但也在某些场合见过一些脏眼的苟且之事。 女子是怎样的滋味,他不曾期盼过,如今傅蓉微一贴上来,他的嗅觉浸染在她身上淡雅的熏香中,混着烈酒的味道,更令人头昏目眩了。 姜煦稍微垂下头,嗅着傅蓉微的颈侧。 傅蓉微的动作顿住了,耳畔连着颈侧密密麻麻起了酥意。 姜煦盯着那一截白晃晃的皮肤,猛地一闭眼,放轻动作,靠了上去。 傅蓉微保持着不动的姿势,撑着他的头,片刻后,听见耳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假装睡了。 傅蓉微唇角牵起苦笑。 她知道他是装的。 压在她肩上的重量不对。一个男人如果真的沉睡过去,是不会留意控制力道,好像生怕压着她似的。 可他这一装睡,傅蓉微心里也跟着松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她柔和地扶住他的头,将人放在枕上,去除了衣物,搭好被子,然后到外间用清水洗了妆,净了脸,换上寝衣,背对着姜煦,与他躺进了同一床被子里。 枕上鹧鸪的绣线精细平滑,一点也不扎人。 傅蓉微闭上眼浅寐,其实意识一直是清醒的。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她在数着屋外檐下的更漏。夜过半,三更时分,被子被扯动了一些,姜煦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后,他贴了上来,却依旧不动手脚,就这么一躺到天明。 窗外亮堂了起来。 傅蓉微睁开眼,轻手轻脚起身下床,洗漱后坐在妆镜面前,用厚厚的脂粉遮住了一夜未眠的气色。这种事她做起来信手拈来,早习惯了。 姜煦晚她一步醒来,出现在镜子里时,傅蓉微已经点好了胭脂。 傅蓉微道:“醒了?” 姜煦道:“我昨晚睡着了。” 傅蓉微并不戳破:“怪酒太烈了。” 姜煦岂能不知她的清醒。 她一整夜,没翻过一次身,没向他靠近毫厘,甚至清晨起来连眼神都没往他身上看一眼。 一宿不过三五个时辰,竟然如此难熬。 傅蓉微转身对他道:“喜帕拿给我。” 姜煦把床上铺着的一层洁白的绢取下来。 傅蓉微咬破了袖子里的一块皮肤,把血迹擦了上去。 姜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卷起袖子,看着那鲜血浸出的伤口,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傅蓉微道:“待会将喜帕交给你娘,告诉她我们圆房了,让大家至少面上都能过得去。” 昨晚洞房里一点动静没有,院子外有丫鬟婆子守着,屋里一次水也没要,指定是瞒不过人的。 但正如她所说,有喜帕在,哪怕人心里门清,面上也有台阶下。 姜煦不懂这是怎么个讲究。 圆房一事怎么还要拿到人前去宣扬? 不等他细问,门外有人敲门了,一个婆子的声音传进来:“少将军,少夫人,醒了吧?” 傅蓉微抹掉了伤口沁出来的血,放下袖子,道:“进来吧。” 一个婆子踏进门槛,停在门口,含着背,笑道:“问问少夫人喜帕可在,将军和夫人一早可都在正堂等着了。” 傅蓉微从姜煦手里拿回喜帕,折了起来,道:“在,嬷嬷先去一步,我与少将军马上就到。” 那婆子上前接过喜帕,脸上表情带了些惊讶。 傅蓉微微笑着,不露一丝情绪。 等那婆子走了,姜煦站在她身后,手抬起来又放下,似乎是想往傅蓉微肩上碰,却又半途收了回去。 傅蓉微瞄着镜子里的他,淡然道:“即便是我们没有圆房,也不影响我在你们家以自己的方式立足,穿衣裳,该去给爹娘敬茶了。”
第60章 姜煦在傅蓉微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表情, 那笑容像是覆盖在脸上的一层面具,眼睛里无波无澜,上一世, 她被摆在皇上身边时,也是这幅样子。 傅蓉微习以为常,心境非常平和。 情到浓处, 自会生爱欲。 而没有情爱的欢愉对双方来说都是折磨。 傅蓉微目标明确,要做的事情很多, 她要在姜家立足, 经管好以后的日子, 并时时刻刻盯着朝局, 握紧自己手里的刀, 找一个合适的机会递出去。 她的心思层层叠叠, 九曲连环, 偶尔触动了情爱,也只是耽腻一小会而已。 正堂中, 姜夫人听了伺候人的回禀,挥手打发人退下,愁眉不展地对丈夫耳语道:“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没教会?” 姜长缨面对自家夫人的质问,没来由的心虚,也小声道:“夫人,我已经尽力啦, 总不能手把手教吧。” 姜夫人瞪眼指着他:“胡说八道什么呢,闭嘴!” 姜长缨立即噤声。 姜夫人将喜帕收进匣子里。 正好, 姜煦和傅蓉微到了。 傅蓉微身为新嫁娘, 穿着不像以往那样素净,洋红洒金的缎子, 赤金镶珠的宝钗,红珊瑚的坠子。正值豆蔻的少女年轻脸嫩,即便一宿未眠,脸上略施粉黛,也能完全掩住憔悴。她从晨光熹微中走来,面若芙蓉,姜煦跟在她身后,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头发上,没有移开过一瞬。 姜夫人望着两个孩子这般模样,越发的疑惑了。 一个被冷落的新娘,脸上一点委屈的神色也没有。 另一个办事不着调的,却满眼都盛着深情。 傅蓉微给二位长辈敬茶时,姜煦也陪在旁侧跪下了。 姜夫人瞪了一眼儿子:“你跟着跪什么,你跪也没东西给你,赶紧到一边呆着去。” 傅蓉微转头对他柔和一笑,姜煦安静地起身,退到了一侧。 姜夫人拿出一只璎珞圈,坠着一只精致的红宝石金锁,亲手戴在了傅蓉微的胸前。姜长缨拿出了一把匕首,先递给了姜夫人,再转交到傅蓉微的手里。 匕首不似中原物,傅蓉微猜是在关外缴获的,沉甸甸的落在手心里,想必一定异常锋利。 傅蓉微改口爹娘。 一家人同用了早膳,清粥淡饭配上精致爽口的小菜,院子里人不多,也不妨碍赏景,用完膳,姜夫人对着丈夫使了个颜色,姜长缨意会,揪着姜煦到武场活动筋骨,姜夫人则携着傅蓉微,到里屋慢悠悠品茶。 “你这个媳妇啊,是阿煦自己挑的。”姜夫人笑着道:“我和他爹,都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模样的,那小子忽然就回家说要娶你为妻,并擅作主张去和皇上讨了个赐婚的恩典。” “他待我,十分不同,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傅蓉微聊起姜煦这个人,发现他的心思当真像个迷,让人猜不透,也不敢乱猜。 姜夫人道:“我原本不赞同他这么早就成婚的,毕竟年纪太小,情之一字还没参悟,谁晓得以后会是怎样的光景。可是阿煦那天晚上伏在我的膝上,告诉我,此一生只认定你了,绝不会再有旁人。他说这话时,神色极其郑重,仿佛在向上天起誓,至死不渝。” 傅蓉微的茶杯渐渐落下,捧在手心里,怔怔的不动了。 姜夫人继续道:“那种神情我不陌生,早些年北关战局凶险,将军每一次披挂上阵时,都会在军前回首,静静地盯着我看一会儿,告诉我,即便战死,他也依然爱我……那时候阿煦还没出生呢,可谁知长大后却把他爹的德行给学了个十成十。” 傅蓉微经历了太多的磋磨,她的感情早已不会汹涌喷薄了,细腻的心思压在理智下,只能在安静时,细水长流的慢慢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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