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穿来“咚咚”的磕头声,大约是平安在苦苦哀求:“大人,您就放过奴婢和哥哥吧,再拖延下去,哥哥自个儿也要死了!” 那叛军没了耐性:“既然要死,不如拿了脑袋给你军爷我凑个奖赏!” 听着外头传来的奋力拉扯声和哭喊声,任阮无比急切地回头,在院中扫视了一圈,很快搬起一个形状嶙峋的大假石。 她快步踩着墙边的坛栏爬上假山,觑准那叛军的头颅,下了狠劲儿往下一砸。 那毫无防备的叛军声都没哼一下,瞬间倒地,鲜血从脑袋后面汩汩流出。 墙头的任阮左右张望,见不远处拼杀的双方兵士暂时还没有注意到这边,忙冲又惊又喜抬头的平安小声喊道:“快跑!” 宫墙外没有假山,身无轻功的平安无法进来。 两人只能再匆忙分别,各自在这场浩劫中求生了。 任阮叮嘱完,便立刻将自己重新缩掩在宫墙里面,有些悲喜交加。 蕙琦阁前院已经隐隐传来破门的声音了,却不知是御前侍卫,还是是战败溃逃进来的叛军。 任阮不敢赌,当下从假山爬了下来,准备寻一处地方先藏身起来。 这时,外面的宫墙忽然被敲了敲,传来平安坚定的声音:“姑娘从院子里的南边翻出来,奴婢知道有条小路还算安全。” 任阮听了,连忙应声,循着一墙之隔的平安指引,终于在外头军队冲进来之前,从南侧翻出了蕙琦阁。 在下面接应的平安放她落了地,立刻又背起旁边的人,拉着自家姑娘全力奔逃,进了一处宫道狭窄又曲折弯绕的地方。 终于跑得将那些喧嚣拼斗交锋声都远甩在身后的风中,两人才慢下脚步,随意择选了一处宫室,准备进去避一避。 “慢着。” 喘着气的任阮,拉住要往里走的平安,目光却停留在斜对面的另一处宫室的牌匾上,“我们去这里。” 平安抬头看了一眼那牌匾:“长门宫?” 这不是除夕夜宴后,太后曾明面上为静养,实则被短暂贬居的地方么? 任阮在外面探听了一会儿,见里面同旁边宫室一样并无甚动静,才招了招手,让后面的背着人的平安一同进来。 长门宫中一片荒凉死寂。 纵明明不久前,还曾有太后贾氏入住过,眼下人去楼空,依旧是一副破败凄清的模样。 两人实在没了体力,匆匆掩住宫门,便在前院软了腿脚跌坐下来。 平安还没忘了将背上的人小心放下,妥帖安置着平躺在身边。 任阮这才注意到她这一路背来的人,竟不是之前从蕙琦阁带走的重伤金吾卫,而是披了太监服的吾十七! “十七大人身上的靛吾服太显眼,为了不被那些叛军抓住,奴婢才在一具尸体上剥了这衣服换过。” 平安累到极限的手抬起,擦汗时都控制不住剧烈的抖动。 “还好十七大人对宫中熟悉,一路指使着奴婢奔逃,才能安好地寻到姑娘,又找着这么个地方暂避。” 任阮低头看了看虚弱的吾十七,轻轻掀开披着的太监服,便瞧见里面烧焦的衣服里露出的翻红皮肉。 “你们在文渊阁的火场里受伤了?” 任阮目光落在他腰间,徒然晃了晃。 她松开手,又去查看平安的状况:“小蛮杜朝,吾九九呢?还有那个受伤的金吾卫,怎么不在你们身边?” “奴婢赶到的时候,文渊阁还没有起火。吾九九见那金吾卫大人状况不好,便赶紧带着人先去御医院寻针药处理了。” 平安撩起衣袖露出完好的皮肤给她看,示意自己没事。 但说着说着,她却眼眶一红:“杜公子查典籍查的入迷,火起的时候,还在很里头,怎么也喊不出人。” “小蛮姐姐本和我们一起逃出来了,见火势大了,实在不放心,又冲了回去。”平安流泪道,“奴婢左等右等,不见小蛮姐姐和杜公子出来,本也想进去看看,这时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养乾殿那边一片骚乱,忽然各处涌现出好些士兵来,见着宫中的侍卫就砍。” “奴婢恍惚好像听闻是睿王暗中带的叛军杀进来了,担心这下更无人有暇理会文渊阁的大火,奴婢便要冲进去救人,却撞上了跌跌撞撞出来的十七大人。” 平安抹着泪:“十七大人说……” 她抽噎了一下,泪水汹涌了半响,才继续道:“奴婢见十七大人重伤,便先将大人背着逃了出来。” “后来就是凭着大人的指路,才避开那些杀得红眼的地儿。方才运气不好,还是碰到一个急着立功的流兵,好在又遇上了姑娘。” 任阮的注意力却还在方才她说的半截话上:“十七说了什么?” 她还没听到答案,眼圈已然先红了。 任阮重复道:“你撞上火场中出来的十七时,他说了什么?” 顶着少女企盼又紧张害怕的眼睛,平安心如刀割。 她嘴唇嗫嚅了两下,终于眼一闭,心一横道:“十七大人说,小蛮姐姐和杜公子……没了!” 萧瑟冬风从寥落的长门宫呼啸而过,打破一片徒然陷入的死寂。 等了好久却没听得面前人反应,平安小心地睁开酸涩的眼睛。 少女无声地张着唇,满脸悲楚的恍惚神色,沉重地撞入眼帘。 “姑娘……” 再度被勾起悲伤的平安一哽,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安慰。 她反握住任阮的手,试图转移话题:“我走之后,姑娘可还好?吾十九呢,他怎么没在姑娘身边护着姑娘?” 任阮的眼眶几乎成了血红。 良久,她才极力压制住声音里的抽噎,对着平安摇了摇头:“我没事,他也没事。” 任阮蹲下身,凑近地上的吾十七,强忍着哽咽问:“他们……你真的看清楚了?” 吾十七知道她问的是谁,虚弱地垂下难过的眼睛:“那么大一根带火的房梁砸下来,连我都移动不开分毫。” 任阮身子晃了晃。 “总归没见到尸体。杜朝懂的歪门邪道那么多,小蛮力气也大,他们肯定还有生机。” 任阮捂住干涩的眼睛,小声喃喃,仿佛在说服自己。 “郡君说的是。” 十七似乎想坐起来,却一下牵扯到伤口,只能喘着气躺回去,“郡君既然选了这长门宫,可是怀疑太后居住在此处时,曾留下过什么线索。” 任阮默然点头。 “既如此,郡君还是快些抓紧时间搜查一番吧。此处虽然偏冷,可也并非一定不会被那些流窜的叛军发现。”吾十七挣扎了一会儿,有些恼恨地捶着自己的伤口,“如今郡君身边只剩了我一个金吾卫,可我竟不能……” 任阮按住他:“你受了重伤,眼下就先别动了。我自己可以。” 她立起身来,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平安:“将我的画箱也一起背来。” 正给吾十七擦拭着血迹的平安听见,略略一愣。 但她还是不假思索地放了帕子,起身提起画箱,快步向已经往里踏进的自家姑娘奔去。 任阮转过一个廊角,回头正瞧见跟上来的平安。 她将平安一同拉过转角来,已经将悲伤掩抑下去的声音有些冷淡:“你仿佛有些意外。” 平安愣愣点头:“奴婢还以为,姑娘会让奴婢在原地照顾着十七大人呢。” 吾十七的烧伤那样严重,她背着人过来时,都害怕背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撑不住了。 依照自家姑娘的性子,怎么放心吾十七一个人在外面冰冷的地上躺着? “我问你,你们这一路逃亡,十七可曾放了腰间的烟花弹?” 那是金吾卫人人皆备的特殊信号弹。 尤其第一部 卫所装配的,更是以能将此信号传达至千米开外的距离。 “没有啊。”平安懵着摇头,“姑娘若不提起,我都忘了这些大人有这个。” “十七大人大约是烧伤得有些意识模糊了,竟也忘了这一茬。” “他不是忘了,他是不想。” 任阮想起方才在吾十七腰间看到的,完好无损的弹夹。 她冷下声音:“第一部 卫每次出衙察院,腰间的信号弹夹必然会检备好。身为第一部卫,你觉得他在危机时刻,会将这样重要的且系在腰间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么?” 平安难以置信:“姑娘的意思是……” “平安,我本职是刑侦画像师,对人体构造了如指掌。”任阮目光沉沉,“伤口的真假几分,我一眼就能辨别。” “姑娘是说,十七大人身上的烧伤是伪造的么?”平安震惊地消化着她的话,“十七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说他才是——” 平安双眼突然猛地睁大,话语戛然而止。 敏锐的任阮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正想迅疾回头查看,脖子上却先一步被横上了柄冰冷的长剑。 面前的平安已经一声不吭地轰然倒地。 锋利的剑刃贴在脖颈,任阮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立在原地。 “圣女说的没错,雘郡君实在是聪慧得叫人,防不胜防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眼皮发紧,向右后方垂过视线。 果然看到那光亮的长剑上,倒映出吾十七苍白的脸。 “可是既然郡君这样聪慧,怎么却又在关键的地方掉以轻心。我的轻功独步天下,走起路向来了无生息,郡君如何忘记了?” 吾十七微微笑道:“都已经踏入这里了,郡君怎么就不能认认真真地投入到自己心爱的探查之中,反而要回过头来,在我身上打岔挑错呢。” 任阮心底猛地一抖。 原来衙察院的叛徒,当真就在自己身边。 而这一路,竟都是吾十七为将自己引到长门宫,而苦心孤诣利用了平安! 还有他口中圣女,又是谁? 难道是传说中,巫蛊之力极为阴毒的南疆圣女? 潜伏在衙察院的吾十七,莫非在这场庞大的犯罪局的单向链中,终于充当的是一个真正连通了最终幕后主使的角色么? 她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冷静:“你把平安怎么了?” “昏过去罢了。” 吾十七歪了歪头,扬起嘴角:“难怪谢大人喜欢雘郡君。都落到这个地步了,郡君竟还有心思去关心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子。” 没有一直叼在嘴角的松针,他笑起来时露出的洁白牙齿一览无余。 少了几分寻常的不羁散漫,少年不加收敛的灿烂大笑看起来干净又真诚。 但任阮终于知道,这样阳光无害的少年皮囊之下,藏着一颗怎样虚伪阴狠的心。 “走吧,雘郡君。”吾十七很绅士地抬了抬手,横在她脖颈上的长剑却是一动不动。 “既然郡君不肯自己好好搜查,那只好属下拼着这一身重伤,来领着郡君好好参观圣女为您准备好的盛礼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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