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逐临冷笑一声,掀了薄唇正要说话,忽然滞住半秒。 似乎有些顾虑地,他不动声色地睨向任阮。 少女知道他心中迟疑是为自己的缘由,索性反而上前一步,抢先大大方方道:“臣女与谢大人圣上亲口赐婚,媒妁之言,婚约在身,亲密些又有何妨?” 殿上始料未及的抽气声顿时此起彼伏。 傅重礼面无表情地压下薄唇,将喉间本欲出的解围之言抑回。 那些话随着控制不住下落的心脏,一同沉沉坠没,仿佛落入永无尽底的深渊。 在周遭一片朝向殿堂中央的翘首瞩目里,他有些突兀地逆流回身,垂眸轻抚了抚紫袍前襟的微褶。 修长的手指触碰到高贵紫袍里的粗麻孝衣。 傅重礼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将紫襟按下,盖住其内凄楚的白。 他没再回头。 而殿堂中央,谢逐临幽沉的眼眸深处,则随着少女的承认,微微一亮。 任阮没管身后众人各自心思,上前一步,嘴角扬着游刃有余的笑意,毫不示弱地盯住呆若木鸡的秦朗。 她乘胜追击:“昔年思辞姑娘与先帝共骑踏青,亦是定下婚约后的一段佳话。难道依照秦大人的意思,也要指责先皇太后不检点么?” 涉及早逝的皇太后,秦朗如何敢胆再攀咬泼污。 但比起这个,不敢置信的秦朗似乎更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你……你和谢逐临……订婚了?” 痴呆住的秦朗完全忘记了挣扎,很快被两个御前侍卫死死按倒在地。 他拼命在钳压下狰狞地想抬头,试图看清任阮的神色里的破绽:“你骗我!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娶你!圣上怎么会让你区区一个贱民……” “够了。”上座的楚询终于看戏看累了,不耐烦地打断,“没错,这段佳缘,就是朕亲口赐下的。” “朕不但赐婚,朕还要为着此次叛乱,再加封有功的雘郡君,晋为郡主。” 他冷漠地望着殿下被狼狈踩押住的秦朗,如同在看一团卑微的烂泥。 “真正的贱民,恐怕是你才对呢,罪人秦氏。” ——— 秦朗被下了狱。 任阮泪湿帕子下的嘴角,冷冷一撇。 秦朗几乎得罪了整个朝堂,身后的靠山也已经倒塌成了一坯黄土。 如今进了衙察院的牢狱,他已经再无翻身之日。 他投奔的,是萧鸿远。 若不是萧鸿远因为与贾氏牵扯过密,整个萧府已被楚询先一步下狱,今日朝堂上所念出的姓名,指不定还得多添上好几个萧氏。 煽动流言,组织刺杀使团,勾结贾家和南疆里应外合…… 这桩桩件件里,都少不了萧鸿远的影子。 听闻他的下狱和行刑,都是他一直纠缠念念的外甥傅重礼亲自带兵和督行。 想起傅重礼朝服下的白衣,叛乱那日背影手中带剑的血,还有此前种种纠扯闹剧,任阮叹了一口气。 萧家和傅家之间,大抵也有许多汹涌的血仇旧潮。只是淹没在这场动荡的京都浩劫中,不为人知罢了。 好在,一切都了结了。 任阮走出重重宫阙,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清晨的乌云已经散去,太阳终于显露出来,落下融融的暖意。 “如今可好了,姑娘的声名总算是得到了彻底的洗清。” 往后再有这般流言,恐怕那些牵扯的大人,比自家姑娘还急着澄清呢! 平安苦了这些天的脸上,终于再次流露出真心的笑容。 她扶着任阮上车:“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姑娘快回去罢,家里还有着惊喜等姑娘呢!” “什么惊喜?” “谢大人不许奴婢说呢。”平安神秘道,“姑娘只管回去,便知晓了!” 任阮不由得好奇地撩起车帘,望了一眼谢逐临。 他骑在高大的马匹上,伴行在她车架前旁,恰适回首。 融融落下的暖阳将他清冷的眉目氤氲,和她对视时,全部化成了幽眸中的缱绻。 那融融好似也沿着他温柔的视线,钻入她心尖尖上,将急躁的心妥帖成一片平和。 她忽然什么也不舍不得问了。 只朝他粲然一笑,她轻轻放下车帘。 微微颠簸的马车行途中,倚着车窗的任阮渐渐睡着了。 快进入梦乡时,她朦胧的意识间或涌上一点甜滋滋。 毕竟马车前路坦荡阳光。 醒来的时候,谢逐临会把她温柔地抱下来,然后大步走向家里的惊喜。 在这样的时候,她终于做了一个好梦。 她梦到衙察院里阳光明媚。 吾十九在高楼小院里嘻嘻哈哈,歪歪扭扭用鼻子顶着剑柄玩儿,唬得平安推着杜朝满院子躲,一不小心撞着了院里的梧桐树,吓得杜朝从轮椅上蹦下来健步如飞,叉着腰中气十足地和吾十九吵吵嚷嚷。 梧桐树下摆着一张好大好大的圆桌,上面摆着香喷喷的满汉全席,胖乎乎的任粤彬正和杨姨有说有笑地摆着碗筷。 见她进来,任粤彬红着高兴的脸,忙迎上去嘘寒问暖,又拉着她看自己从苏州带回来那好几筐满满当当的桃子。 树后的吾九九已经迫不及待地偷摸了一个,在袖子上擦了擦,便张大嘴嗷呜下去。 香喷喷的大桃子,从寒山寺山坡上摘下来时还带着露珠,沉甸甸的,饱满可爱。 桃儿尖尖嫩红欲滴,咬一口,清甜丰盈的汁水便在唇齿间炸开。 真好。 任阮看着笑啊闹啊的大家,眼眶有些湿润,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下不来。 谢逐临默默在她身后站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地一展长臂,将她捞转过来,搂近自己怀中,耷拉下清冷的眉眼兴师问罪。 “阿阮。” 他凑近她,吐息间的清冽雪松气下一秒就化在了殷殷可怜的口吻里:“我都已经这样心悦你了,还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达到成婚的程度?” 眼见众人玩乐说笑的动作,在一瞬间都迟缓了下来。有意无意地往这边投来热切的视线,叫任阮顿时一羞。 她双手去推他的胸口:“再等等啦!” “等到什么时候?” 他带了笑,不依不饶地追问。 任阮笑闹不答,捂着嫣红的耳朵挣开他,转身跑向梧桐树下热闹的大圆饭桌。 感受着吹拂到脸上已经不那么凛冽的冬风,她的心情也随之轻盈盈地,飘荡起来。 风儿暖洋洋地撩起她面颊边的绒发,轻轻柔柔的,像是小蛮借此,在少女耳边轻声地絮絮叨叨。 姑娘你看看!才升了点温,就穿的这样少,也不怕着凉! 姑娘!别跑的太急啦,仔细跌绊住啦! 姑娘瞧!好多桃子啊,老爷总是这样惦记着咱们,姑娘要替奴婢多吃几个才是! 姑娘!姑娘! …… “滴——” 脑海中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系统提示音。 任阮的脚步迟缓了一瞬间。 但以为的意外状况并没有到来,系统的冷冰冰机械音仿佛也混入了柔柔的风,轻轻地和小蛮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他们说:任阮,继续向前跑吧。 未来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跑在暖风里的任阮眨了眨渐渐湿润的眼睛。 她慢慢停住脚,忽然摸了摸脑后簪在挽发里的紫蒲狼毫笔,然后回眸对着身后的谢逐临粲然一笑。 少女弯着眼尾,狭促应道:“这么喜欢我啊?” 歪头瞧见对方绯红的耳朵,她脆生生地笑起来,向他扮了一个鬼脸。 “那就……等到春天吧。” 眉眼清疏青年的冷沉眸底顿时闪烁着渐渐亮晶晶起来,故作冷静的微抿薄唇间,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无奈又纵容的微笑。 他缓步跟在雀跃而去的少女身后,忽然听得有啾啾鸟鸣,于是抬头望了望。 原来是那梧桐树上,枯木逢新,嫩芽已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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