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早朝照例砍伐完贾氏党派的左膀右臂之后, 楚询心情很好地靠在龙椅上, 决定奖励自己明天再继续修剪剩下的枝梢末节。 察言观色的黄公公一挥拂尘, 上前一步唱和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今日这场刀光剑影的朝会中杀猴盛宴中,早将众臣震慑成了诺诺齐喑的群鸡。 谁敢再多生事端? 满意地环顾了一圈安静如鸡的金銮殿, 楚询一边内心欢欣雀跃惦记着榻上的话本子, 一边保持着面上的威严:“既如此,那朕——” “禀圣上。” 忽然有人从群臣中出列, 声音清冽冷凛:“臣,有事启奏。” 楚询盯着下面站得笔直矜贵的谢逐临,恨得牙根痒痒。 就非得拖着他不让下班是吧! 他皮笑肉不笑:“谢爱卿,你有何事啊?” 谢逐临:“臣参朝中,有多人枉顾常伦,□□私通。” 这一下如同巨石砸入水面, 朝堂上顿时更加万分紧张起来, 瞬间人人自危。 楚询意识到什么,目光一沉:“哦?” “那就请谢爱卿说说, 可都有谁,犯下这等有违官令之罪啊。” “是。” 谢逐临慢条斯理道:“犯下此罪者,有太子太保房和风, 骠骑大将军璞臻、通政司副使钱所、大理寺卿傅重礼、大理寺少卿杜衡甫、国子监司业戴无数……” 在众人或惊或恐或怒的目光中, 谢逐临面色如常地连报出三十多个官员的名字。 几乎涵盖了各部各司, 上下九品。 金銮殿中一片哗然。 “其中涉罪官员实在太多,臣不便一一报下。其余姓名,均已全部登记在此奏折当中,请圣上过目。” 黄公公恭敬地从他手接过奏折,送到龙椅上的楚询手中。 这一出,更是让满朝文武坐立难安。 哪怕是没有被报到名字的官员,亦愈发心神不宁,疑心自己是否也躺在那奏折的名录当中。 被当众参本之人更是坐不住了,当下大喊冤枉出声:“圣上明鉴,臣从来恪守本分,言行端正,怎么会做出这等蔑伦悖理之事!” 金銮殿中顿时起了许多附和喊冤声。 有人质疑道:“谢大人既说我们□□私通,那我等私通的又是何人,大人又有何证据?” “是啊是啊,纵然谢大人带领衙察院护驾有功,也不能恃功而骄,随意污蔑吧!” 更有些迂直的老臣,几乎快撞柱而去,以证清白。 冷眼瞧着金銮殿乱成一团,谢逐临勾了勾薄唇:“诸位大人说的不错。” “臣也是为维护大夏官场清廉,心切了些。” “至于,诸位大人私通的——”他淡淡道,“——正是当朝雘郡君,任氏。” 这一石,又将那千层浪花转变成了汹涌几乎登天的波潮。 什么?!雘郡君? 谢小侯爷疯了不成! 这朝中的每一个,几乎都对京都近些日子关乎雘郡君的流言或多或少的有所耳闻。 是以这个名字一出来,众人皆不约而同地暂停住了争吵,面面相觑。 看着众人复杂各态的神情,谢逐临冷笑一声。 怎么,当污蔑的火苗烧到自己身上之时,那些兴奋龌龊的笑容,便一个也再露不出来了么? 目光滑到群臣后面一个佝着头的瘦弱身影,谢逐临眯了眯眼。 他重新抬首,云淡风轻道:“圣上,臣已经让雘郡君在殿外等候,随时可以进来与诸位对质。” 楚询饶有兴趣地环视了一圈,摆摆手:“宣!” 金銮殿的正门很快再度开启,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纤细的少女身影逆着光款款而来。 随着少女的逐渐步入,她泰然自若的美丽脸庞也在众人面前一览无余。 “雘郡君,你!” 一个朝臣正打算劈头盖脸地质问一番,却被少女的美貌和丝毫不输众臣的气势一震,当即就弱了下来。 “你竟以自己的清白朝中各位大人,你、你简直是恬不知耻。” 任阮微微一笑,并不急于辩驳,而先向上首的楚询落落大方地见过礼。 得了楚询温和的几句寒暄后,她才施施然回过身。 方才还镇定大方的双眼一眨,少女眼眸周圈瞬间就楚楚可怜地红了:“明明是各位大人用了阴私手段,强迫了臣女,为何还要反过来咬一口臣女这个受害者?” “若不是有人将此事大胆披露出来,恐怕臣女到死,都不曾知道自己受了这样的迫害!” 什、什么? 原本义愤填膺的众臣愣在原地。 这个雘郡君在说什么?她也疯了不成! 分明是她声名狼藉,又血口喷人!怎么忽然又成了毫不知情的受害者? 反倒是他们不择手段,加害与人了? 众人正哑口狐疑中,站在前面的傅重礼回过身,悠悠道:“既然如此,不知是哪位正直英勇的大人,将此事告知了郡主啊?” 任阮忽然瞧见他,微微怔了一秒出神。 清晨随谢逐临进宫时,她其实在马车中瞥见了从御书房中出来的傅重礼。 他清温的眉目满是憔悴,还未来得及换上朝服,只披了一身素白到恐怕御前失仪的衣衫。 听闻昨夜的御书房彻夜灯烛。 而今日早朝,傅重礼已被荣封为真正的晋平王。当朝大夏的异姓王中,仅此于谢逐临被新封的镇南亲王。 朝堂众人前的傅重礼紫袍加身,一派温清润正的风发模样,再寻不见半分清晨寥落御书房门下的戚疲。 任阮颤了颤眼睫,很快回过神来。 她就坡下驴,抹着眼泪回答道:“这位好心之士,便是秦朗,秦大人。” 秦朗? 这个陌生的名字先是让众人环顾了片刻,待到有认得的回身,众人的目光才渐渐齐刷刷地向后望去同一个地方。 终于,聚集在金銮殿极靠后的一个瘦弱身形上。 一片死寂的安静中,秦朗慌张抬头:“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任阮轻泣道,“可是这些日子京都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闹闻,可桩桩件件,追根溯源,都是从您秦大人口中传出来的啊。” 之前谢逐临所报出的名单中,每一个都能在如今的京都寻到腌臜流言。 除了最开始的几位,任阮特意让金吾卫又旁敲侧击,暗中推波助澜,叫坊间的流言牵扯上了更多的官员,将这把火烧得越发旺盛。 将心比心,她当然不传谣言。 她不过是,撒一撒无关紧要的影子。 是肮脏的人心,趋之若鹜地将这些影子尽数捕落,拉扯变形着沉陷入腌臜的泥沼。 在所有人都认定的真中,重新掺杂入数倍的假,才能为固有的印象制造出更好更大的翻盘机会。 “圣上。”谢逐临适时地开口,“臣也为此传唤了人证,此刻就在殿外。” “宣。” 群臣瞪大了眼。 进来的人证几乎有四五十人。他们大多数是京都各街各坊的掌柜、伙计,还有一些洒扫的老妇、车夫、小贩等等。 众人磕了头,便开始条理清晰地将这些流言一一对质,向上查找追溯。 秦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一个从证人群中走出来的,是秦朗府上的管家。 任阮看着秦朗急剧骤变的面色,扯了扯唇。 这管家不是他从苏州带来的老奴。那个唯一会为秦朗拼命守住阴私的秦叔,早就撞死在大理寺的公堂之上了。 果然,听着管家将他编造那些肮脏东西的细节,全部如实抖落,秦朗已是面如土色,腿似筛糠。 “圣上,诸位大人想来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这其中细节生动,竟像是亲眼所见一般,莫非还能有假。”任阮捻了手帕,带了感恩的语气哭诉道,“若非秦大人,臣女还不知道自己遭受了这样大的伤害!” “臣女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介普通的商家女,除了精通些丹青,对那些大宅里用惯的阴私手段,都所知浅薄。”她声泪俱下,“臣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也不知这些大人到底用的是什么稀珍的药物,叫臣女竟对自己被侵犯迫害之事毫无察觉。” 她转向楚询,恳切地啜泣道:“臣女虽是以白身封得郡君,却也知晓忠君明德。” “是以臣女今日就算是豁出这些虚妄的名誉,还有清白不要,也须得恳请圣上做主,肃清这昏暗荒淫的官场朝野,以正大夏清风,也还民女一个清白!” 楚询在旒冕后的脸差点就绷不住了。 这委曲求全,深明大义的样子演的还真真。 若不是他见过少女和那姓谢的私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顽劣,他差点都要信了。 果然,什么美丽脱俗,不逐名利遗世独立的悲情女主人公,都只存在在话本里。 假的!都是假的! 楚询尚在上面愤愤,龙椅底下已经再度吵得不可开交。 这一次,群臣们的矛头纷纷指向了秦朗。 当所有人都身在火焰中的时候,没有人再能抱着隔岸观火的热闹心态,去嘲笑那下头被无辜点燃的木材,甚至放任心中恶意去煽点。 他们只会疯狂地挣扎,转而扑向纵火的人。 群起攻之下,秦朗诺诺地抱着头,反驳不出话来。 直到得了圣令的御前侍卫上来捉拿,他才如梦初醒地垂死挣扎起来:“你们都被她骗了!那如何算得上造谣!她本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我没说谎!” 面对众人更激愤的指责,秦朗更激动了。 “我没造谣!这京都里的流言,在座的哪一个没过耳!其中穿得最沸沸扬扬的是谁,那人又为何没出现在这所谓的奏章参本上?诸位难道不心知肚明么?!” 嘈杂的责斥小了些许。 秦朗自觉得了反击的机会,血丝斑布的眼中爆发出疯狂之意:“哈哈哈哈谢逐临!你和这□□之间的龌龊,怎么自己不敢在奏折中提起一星半点?” “怎么,莫非谢小侯爷以为扯上诸位大人,就能将这些丑事都遮掩过去了?” 他嘴角扭曲出一个恶劣又嫉恨的笑。 “这□□日日流连衙察院,甚至夜夜宿在里头,也不知和谢小侯爷干了多少苟且的勾当!” 群臣被他这不要命的疯言疯语吓住,俱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逐临冷淡道:“雘郡君是为圣上亲封衙察院首席画像师,留居衙察院协理破案又如何?” “秦大人是对圣上的亲封有什么不满么?” 猝不及防被点到的楚询顿了顿,珠帘后的脸都快把嘴撇烂了。 得,他是一块万能砖,哪里要用哪里搬。 秦朗噎了噎,又挣扎着嘶吼道:“这□□还和你谢逐临在宫中公然共骑纵马,男女授受不亲!她尚未出阁,这不是不检点,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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