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他动作更快,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声音颤抖地大喊:“为什么不躲!” 为什么不躲? 因为,他的身体远远比他的心诚实。 孤狼终其一生只认一个伴侣,无论对方是生是死。他遇到她,对她动了情,便此生不改。即便她骗了他,不爱他,他也还是爱她。 多没出息啊,一辈子就栽到这一个人手里。 他第一次体会这种感觉,爱与恨交织,浓烈恨意的反面,原来是刻骨的爱。 旌云忽然笑了,回答依旧是那四个字:“不为什么。” 这世上的情爱,从来就不讲道理。 “旌云。”她渐渐猜到什么,声音又变得有几分哽咽,“你知不知道,师尊让我忘了你,可我没听师尊的话。我日思夜想念着你,想你可能有了新的心爱之人,想你会不会对她更好,可我唯独没想过你会害了这么多人!” “你说什么?” 狼妖身体一僵,猛地反手握住灵溪的手,哑声道:“那你为何不下山,不愿意见我?” “我若再继续与你纠缠下去,师尊会杀了你你知不知道!”她吼出声,眼泪滚滚而落,“我对师尊说你与别的妖不一样,你不会害人的,你答应我了,可如今黛城这么多人惨死,你要我怎么办?你为什么要逼我恨你?” 晶莹的泪珠一滴滴落在他脸上,他闭上眼自嘲一笑:“我以为是你厌弃了我。” “我厌弃你?”她哭道,“旌云,我努力过的,我为了与你在一起,被师尊罚跪在山脚,跪了一夜。可我不止是灵溪,我还是行云宗的灵溪,师尊用行云宗的名声警告我,我怎么可以自私?” 旌云脸色渐渐发白,复又睁开眼,深绿色眼睛中溢满了心疼:“是他打的你?” 他抬起手,缓缓抚上她的左脸颊,轻声问:“还疼吗?” 她哭得再也说不出话,双手松开他的衣领,捂住眼睛默默流泪。 两年前的伤,怎么可能现在还疼呢。 见她不再说话,他笑了笑,低声讲起之前的事。 “灵溪,那日之后,我执意想再见你一面,便在山下等你,等了三百日也没等到你。只日日听到下山的弟子谈及你多么亲切,多么温柔。” “你说我是妖,我以为你厌恶我的出身,嫌弃我的肮脏,所以才在分开后连见我一面也不肯。” 腹部流出的血渐渐将玄衣浸湿,旌云却如同没有痛感一般继续说着。 “我想,你对他们都如此温柔,为何唯独不在乎我。是我的错,被恨意冲昏了头脑,才做出了这不可原谅之事。” “灵溪,你还记得从前我说,不许任何人伤害你吗?” 他忽而笑了笑,一字一字说得很坚决:“我也不可以。” “别怕,我会保护你。” 他将手从脸颊处移开,拾起灵溪掉落在地的那把剑,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灵溪,我害了这么多条性命,违背了对你的承诺,便用这条命来赔吧。”他望着夜幕中的弯月轻声说着,眼睛里的东西比满城月色还要温柔,“黛城的狼妖,是灵溪除掉的,是灵溪保护了大家,好不好?” 旌云的动作又快又狠,丝毫没有给自己留生路与退路,灵溪惊慌想要去抢剑,还是慢他一步。 眼前变成了一片血色。 她的灵剑自带剑气,剑气入体那一刻,鲜血喷洒出来,血液溅到她脸上,有些烫,被风一吹,又顷刻冷下去。 灵溪大脑一空,怔在原地,手指颤抖地去摸脸上的血,摸了一把后,看到旌云痛苦地皱了皱眉,看到他嘴角溢出血丝,要失去他的恐惧终于迟钝地攥紧了她的心。 “旌云?旌云……”她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巴张张合合,崩溃得大哭起来。 下一刻,旌云伸出手,将她拥进了怀中。 灵剑没入更深,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将她的白衣染上一层血色。 他的生命在不断流逝,身上有些冷,却抱得很温柔。冰凉的唇吻在她的头发上,他说:“灵溪,我没力气坐起身了,我再抱你一次,好不好。” 这句话让她安静下来,任由他抱着,哭声低下去,变成了啜泣。 城墙外的大火熄灭,黛城暗下来,冷得仿佛一丝温度都没有,风也刺骨得厉害。 旌云继续说:“我画的那副画你还记得吗……我一直带在身边,就在那间屋子里,你若是还想要……便去拿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你或许不知,孤狼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旁人如何说我,我不在乎。但是灵溪,你能不能别忘了我……” 将死之时,思绪飘至很多年前。 还不够强大的灵溪下山除妖,遇到熊妖偷袭,受了重伤,他赶到之时,灵溪只剩下一口气。 他疯了一般去撕咬熊妖,几乎将它撕成碎片。 后来他将灵溪紧紧抱在怀中时,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后怕。 他怕自己迟来一步,便会永远失去灵溪。 他低头轻轻吻住灵溪的眼睛,在那一日对她说,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连他自己也不可以。 她是修士,为了宗门,无法与妖有过多的牵扯,那就让她做一个斩杀妖物的英雄好了。被凡人崇敬,被凡人爱戴。 他违背了对她的承诺,死不足惜。 只是,无论她爱他还是恨他,能不能别忘了他。 无论凡人如何憎恶他,要将他碎尸万段,她也别忘了他啊。 深绿色的瞳孔渐渐涣散,纵然没有等到回答,旌云依旧面容平静,微笑着、满足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狼妖的声音在风中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哭声。 “不会忘,忘不了,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灵溪哭得语不成句,像是要将这两年压抑的情意一口气说出来。 可惜她说得这般认真,那个应该听到的妖却再也听不到了。 曲琉裳赶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名门正道的大师姐跪在那只狼妖身边,弯下腰身,靠在他胸前,哭到不能自已。 她上前走到灵溪师姐身旁,轻轻唤道:“师姐。” 灵溪恍惚了一下,抬头看见她,满脸是泪,失神道:“师妹,他死了。” 她说完这句,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般,眼睛一闭,径直摔向了地面。 “师姐!” 曲琉裳飞快伸手,接住了灵溪。 系统冒出来叭叭:“大师姐这一身血又昏迷过去的样子若是被男主看到,宿主一定能直接完成任务。可惜,这里离行云宗还有好些距离,赶不及了。” 曲琉裳探了探师姐的伤势,擦掉师姐脸上的血与泪,轻声回系统:“下次吧,总还有机会的。” 她看向另一边的狼妖。 他胸口插着剑,没有怨怒,没有不甘心,从容宁和地走向了死亡。 沉默片刻,曲琉裳取下他胸口的剑,背起灵溪,又取走房间内的画像,才一步步向城外走去。 路边的傀儡兵失去妖血的供给,早已失去行动能力,七七八八倒在地上。 她顿了顿,垂下眼眸,想起为她中了一箭的长离。 他在师姐来之前便离开,不知他去了哪里,现在伤势如何了。 走至城外,围坐在火堆外的城民看到她,立刻迎上来。 “仙长,您可有事?” “仙长,那妖物如何了?” “您背上的仙长可是受伤了?” “……” 曲琉裳一一回答解释,最后顿了顿,交代道:“狼妖虽死,他所在的府邸还请你们暂时不要靠近。妖的骨血可融入兵刃,去克制其他的妖,于除妖有益,我将师姐送回后,白日会再回来取他的尸骨。” 融于兵刃的说法是真的,但她更多是想帮一帮师姐,为师姐留下些什么。若她不提,只怕狼妖的尸骨会被黛城城民用来泄愤,会被碎尸万段。 她看得出,狼妖于师姐很重要。 城民自然不疑有他,纷纷点头,表示不会靠近府邸。 黛城的威胁已经消失,城民灭了火堆,互相搀扶着返回城中。 曲琉裳背着灵溪,回到了俞县县令的府邸。 夜色浓重,县令披着外衣出来,见到灵溪身前大片血迹也吓得慌了神,匆忙上前帮曲琉裳一起将灵溪扶至床上躺下。 曲琉裳安顿好师姐,一旁的县令还在长吁短叹,目光担忧,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她看了他一眼,主动解释道:“您放心,黛城的妖死了,黛城与俞县都会好起来的。我与师姐也都无事,血迹只是不小心沾到的。” 县令嘴唇轻颤了几下,低下头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应道:“诶,没事便好。仙长的大恩大德,吾等没齿难忘。” 他离开去准备干净的衣裳,曲琉裳在床边坐下,看到灵溪双目紧闭、轻眉蹙起,忍不住用手指替她抚平了眉。 师姐这般不安,怕是在做噩梦了。 * 天边泛起鱼肚白之前,慕从嘉回到了行云宗。 后背的伤在赶路时复又裂开,他靠在房间门背后,轻喘了几口气。 灵溪与旌云相见后,黛城的事大约已经解决了。 最迟,今日傍晚,曲琉裳就会回来了。 他取下面具,用灵力止了血,才慢吞吞缠了伤口换回蓝衣。 奔波一夜,又失了血,他从镜中看到自己苍白疲惫的脸色,垂下眼眸,强行将血色逼回脸上。 离开房间前,视线忽然落在地上那块从裙子上撕下的布条。 深青色布条被血浸了一夜,已有些发黑。 视线微顿,他蓦然想起少女靠近之时,鼻尖闻到的淡淡栀子香。 清香,微甜。 几乎近在咫尺。 慕从嘉上前拾起,想要扔掉,布条却转了个弯,落入了水盆中。 布条的血迹渐渐褪去,染红了一盆清水。 * 灵溪醒来已接近正午。 日光从窗外投进来,变成了地上斑驳的剪影。 趴在床边休息的曲琉裳被动作惊醒,下意识抬头,不偏不倚与灵溪的目光撞上。 师姐似乎醒了好一会儿,醒来后不知想了些什么,看向曲琉裳的眼睛里不再有恍惚和浓烈的痛苦,只剩下空洞与茫然。 她的身体分明毫发无损,却又仿佛在看不见的地方生出千疮百孔,整个人失去了大半生机与活力,如缎长发在枕头上散开,气质中多了几分柔软,像个病美人似的。 灵溪努力笑了笑:“抱歉,师妹,连累你了。” 曲琉裳坐直身体,有些担忧地去握她的双手,小心翼翼道:“我昨日离开黛城前,对他们说,还请暂时不要靠近那座府邸。师姐既然醒了,要再去看看他吗?” 提到那只狼妖,灵溪痛苦地闭了闭眼,两行眼泪无声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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