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有微弱的火光,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靠在石壁上, 他的旁边, 靠近洞口的位置, 躺着一具被积雪覆盖的尸体。 那血肉模糊的人是薛木, 他已无力气说话,只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尸体, 杨韶凑过去,看着他苍白的嘴唇不断翕动,发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他在说,王爷…… 杨韶大惊,扑到那尸体身边察看,扒掉脸上的积雪,露出一张青紫肿胀,血迹斑驳的脸。 杨韶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 大雪封山,把守木兰坡的士卒冷得打了个寒颤,一人抱怨道:“这陈将军也真是,这么冷的天,还让我们守着,都过去小半个月了,诚王尸体估计都被狼给叼了吧?” 另一人跺跺脚,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也就是咱俩老实,你看老丁他们,早回营地烤火去了。” 两人此起彼伏地打着哈欠,忽然间,一人惊叫道:“不好!起火了!” 只见木兰坡的西南边上,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无数飞鸟被惊起,盘旋在空中。 “快去叫人来救火!”一名士卒叫道,其余人慌乱起来,冬日里山林起火,瞬间就能蔓延开,有的人不敢再进山,趁乱跑了。 杨韶杀了十几个士卒,让兄弟们换上了他们的衣服,顺利逃出了木兰坡。 下了山,山脚处,一群王府亲兵正在等待着他们。 两队人马混合后,有人便着急地问道:“杨大人!王爷呢!” 杨韶双目赤红,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沉痛道:“王爷……在此。” 薛木在临死前,将诚王的调兵令和一件血衣交到杨韶手中。 血衣是诚王的衣物,里侧是薛木用血写下的木兰坡战役的细节。 诚王在踏入木兰坡时,便已察觉到有陷阱,他本想撤退,却见一支朝廷军队向他奔来,本以为是援军,然而他们冲过来,二话不说便杀了两个岷州军。 这是一场谋杀诚王的圈套。 岷州军极力掩护诚王,但因为对方人数太多,纵使诚王武艺高超,依旧受了重伤,趁着夜色,薛木将诚王拖进了一处狭窄山洞中。 他们在洞里待了好几天,直到外面的打斗声停止,又躲过了一批又一批搜寻的人。 诚王自知命不久矣,便吩咐薛木,他死后,要将虎符交给世子,并将他的尸首火化。 薛木流泪答应了。 在一日夜里,诚王便悄无声息地去了。 薛木不忍毁掉主子的身体,从洞外挖了很多雪,想要留住诚王的遗体。 他自己则默默守在一旁等死。 杨韶咬牙道:“王爷已被奸人所害,我等速速回府,禀报世子!” 众人怔愣在原地,任由呼啸的北风吹拂,脸上流下的热泪,很快冻成一层薄冰。 曾经威武不凡,立下汗马功劳的战神诚王,最终化作了一捧骨灰。 ** 这应该是岷州最冷的一个冬天。 李翊站在城楼上,遥望苍茫的天空,凛冽寒风裹着鹅毛大雪,席卷而来。 他心里计算着杨韶等人离开的时间。 如今,已经是第十三天了。 无论如何,都该有消息了。 他望着城外出神,忽然间,看见漫天风雪中,出现了几个小小的黑影。 渐渐地,那些黑影越来越近,李翊心头大惊,急忙下楼去。 “吾乃诚王近卫军首领杨韶!速开城门!”远远的,就听见了杨韶浑厚的呼喊,李翊命人打开城门,立在城门外迎接杨韶。 约摸一炷香之后,杨韶和一众亲卫到了。 李翊一眼便看到他们红肿的双眼,心生不安。 杨韶翻身下马,还未等李翊询问,便流下两行热泪,他“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中,呈上布袋,痛哭道:“世子爷,属下将王爷带回来了!” 李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的布袋,心里已乱成一团,但仍故作镇定道:“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父王呢?你们没有找到他吗?” 他多期望杨韶摇头,此时此刻,没有消息竟然成为了最好的消息。 但杨韶残忍地打破了李翊的期望,他与身后二十几个兄弟都淌着泪,杨韶深深俯首,再次重复道:“回世子爷,王爷已遇害,属下遵其遗愿,将王爷骨灰及虎符带回,望世子节哀!” 一瞬间,李翊的大脑嗡嗡作响,眼前发白,只觉一切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喃喃道:“不,我父王可是大燕战神!他不会死!不会死!” 杨韶猩红双眼望着状似疯癫的世子,心中涌上无边无际的哀痛。 他起身,将布袋和虎符珍重地放入世子怀中。 “世子爷,王爷之死,薛木已于血书中说明,为今之计,当重振岷州军,为王爷报仇雪恨!”杨韶在路上已经冷静许多,他跟随诚王多年,深受诚王信任,王爷去世,辅佐世子,便成了他的责任。 李翊眼中滚出热泪,他紧紧攥住布袋,这不过两斤重的骨灰,便是他的父王。 他流着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王府走去。 即便早做好了准备,韦氏在看到诚王的骨灰时,依旧昏厥了过去。 李翊先让人将韦氏扶进内室休息,自己去了诚王的书房,另选了一只精致的檀木匣子,将父王的骨灰装起来。 他恍惚着,仿佛还能看见父王坐在书房里看书,但一眨眼,那伟岸身影却又消失。 诚王的书房中,挂着一幅巨大的大燕舆图,每次打完仗,他都会在这幅舆图上做上标记,几十年过去,这舆图上,四处都是朱笔印记。 父王的愿望是彻底消灭策鞑,为此,他冲锋陷阵了几十年,最后却死在自家人的手中。 滔天恨意将李翊淹没,他狠狠拭去眼泪,拿起剑,往外走去。 “杨韶,在王府设灵堂,岳齐,虎符交给你,剩下的岷州军都听你指挥,我要去手刃陈宗文,为我父报仇!”李翊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地往外冲。 杨韶和岳齐大惊,两人合力将他拦住,杨韶大喊道:“世子!不可!” “为何不可!”李翊嘶吼一声,挣脱二人束缚,杨韶又往前一步将他挡住。 “世子冷静!陈宗文此时早已回了京城,凭你一人,如何杀他!”杨韶劝说道。 李翊知晓他说的在理,但他此刻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他冷笑一声道:“冷静,我怎么冷静?我只要陈宗文给我父王偿命!” 杨韶和岳齐锢着他不要他离开,李翊的力气之大,让二人都有些费劲,正僵持着,韦氏的声音忽然响起。 “长生,回来吧,你父王不想看到你这样。”韦氏被张嬷嬷和锦心扶着,面如纸色地立在垂花门外。 李翊愣了愣,忽然不动了。 片刻后,他扔了剑,掩面痛哭。 十一月十七日的晌午,风雪天,街道上少有人闲逛。 连珠坐在窗边看书,忽然听见一声雄厚钟声。 她立刻站了起来。 这是岷州城内的大闻钟,非大事不得鸣钟。 一声,两声,三声…… 连珠心跳如鼓,数着钟声,直到敲到第五下,钟声停了。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五声……亲王薨逝,鸣钟五声。 诚王……亦如前世一样,薨了。 连珠奔出院门,巷子里站满了如她一样呆滞的百姓,他们听懂了钟声后,不约而同地痛哭起来。 治理了岷州十几年的诚王,没了。 连珠随着人群走向大街,方才还因寒冷缩在家中的百姓们,全都涌了出来,一边哭泣,一边往诚王府走去。 “天杀的,为何要带走王爷,老天爷,你不公啊……”站在连珠身边的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妇人,用拐杖敲着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连珠的脸上,也早已淌满了泪。 她如李翊一样,敬佩着诚王。 文能治国,武能定天下,这样一位大英雄,却死得如此凄惨。 连珠依旧记得幼年时,诚王将她高高举起,带她坐大马的场景。 他给过她温暖,连珠亦想去送一送他。 乌压压的人群,汇集在诚王府的门口。 诚王府门外已挂上白幡,百姓们痛哭流涕,俯首叩拜。 不多时,一身孝服的李翊走了出来。 与上次见面相比,李翊憔悴了许多。 “各位父老乡亲们,多谢你们来送我父王一程。”李翊掀袍,对着百姓们笔直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众人鸦雀无声,无声的沉痛席卷着每个角落。 李翊站起身,双目赤红,冷声道:“我父王受封以来,唯知循分守法,今上即位,信任奸佞,谋害忠臣,吾义与奸恶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社稷!”(注) 他要反! 凭什么还要拥护一个昏庸无道的君主! 岷州的百姓们全心信任诚王一家,多年来,在诚王治理下,岷州风调雨顺,安居乐业?外面的世道百姓们多少也知道,新君年轻,无法掌权,又喜好奢侈,任由官员搜刮民脂民膏,若没有诚王庇佑,他们岷州百姓,岂能活下去? 只是毕竟是打仗,打仗定会有伤亡,作为手无寸铁的平民,众人也害怕死亡。 一时间,百姓们都无人言语。 李翊眼眸中无波无澜,他静静看着众人,不论百姓们支不支持,他都已下定决心,要为父报仇。 “好!我听世子的!” 一个老汉站了出来,大声喊道:“不就是死吗?小皇帝打过来,咱们一样活不了,跟着世子爷,还有条活路!” 一呼百应,有了带头的,还在犹豫的其余人也纷纷举手附和。 李翊缓缓扬起一抹欣慰的笑容,他举起剑,振臂高呼:“既如此,尔等便与我同生共死!咱们一起杀小人,定天下!” 震破天的呼喊声,盘旋在岷州城的上空,久久不息。 李翊起兵的第一步,就是拿陈清淮祭旗。 陈宗文去长兴时,带上了长子陈清澜,却没有将陈清淮带走。 陈清淮怕死,不肯去长兴,亦舍不得府中的姬妾们,陈宗文劝说无果之后,留下几百人护卫陈府,便带着陈清澜走了。 此时此刻的陈清淮,正躺在自己的小妾床上,悠哉悠哉地吃着梅子。 “爷,您上回说带妾去京城,是真的吗?” 小妾柔荑似水,缓缓拂过陈清淮胸口。 陈清淮浑身酥麻,抱着小妾亲了一口,笑道:“自然是真的,爷什么时候骗过你?放心,等老爷回来,咱们就要去京城住大宅子了,你啊,想买多少首饰就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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