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后噙着一抹笑,轻轻颔首,正要说话,却被一人打断。 “陛下!太后,臣以为不妥!” 众人循声看去,看是哪位勇士敢站出来反抗皇帝。 一道挺正身影立在最前方。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是他站出来为诚王求情! 吏部尚书裴实甫,作为内阁次辅,裴实甫一向圆滑,几乎从不会与首辅柳怀仁起争执,在朝中,素有老好人之称。 他这一出,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柳怀仁眯起眼,目光深沉地盯着他。 裴实甫却不管别人怎样想,他一改往日的温厚模样,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只拱手道:“臣以为,诚王若有心谋反,必不会领命前往长兴,请陛下明察,莫要寒了忠臣一片忠贞之心!” 这话就有些重了,明着说李钰忠奸不变,是个昏庸的君主。 李钰气得面如金纸,怒喝道:“裴大人慎言!” 裴实甫不卑不亢,继续道:“臣奉先帝遗命,辅佐陛下,但总有人心怀不轨,意欲牵涉陛下,臣以为治天下,终须慧目丹心,诚王如何,天下百姓谁人不知?陛下须用心公正,方可做决断啊!” 这下不光李钰气得发抖,柳太后也跳了起来。 牵涉皇帝的人,不就是说她吗? 用心公正…… 虽然大家都知道为何皇帝母子二人容不下诚王,但拿到明面上说,还是太大胆了。 众人乌压压跪了一片,期盼皇帝不要连坐。 李钰缓缓下了龙椅,嘴唇不住颤抖,忽而取下头上的朝冠,狠狠砸向裴实甫。 “是!朕用心不公,既如此,裴公便去陪你的明主吧!”
第37章 皇帝在早朝上勃然大怒, 当场将次辅裴实甫卸去官职,押入大牢。 裴实甫身为两朝元老,更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 何等的风光, 却只因触怒天威,便沦为阶下囚。 朝臣们纵然还有想为诚王说话的,一时之间也不敢再开口,生怕被送到诏狱里头跟裴公作伴。 只是清醒的臣子们心里早就想明白了,当今是个愚昧的,这龙椅怕是坐不了多久。 李钰耍了好大的威风, 心里正高兴, 柳怀仁与裴实甫没有多大的仇,但也对裴实甫的倒台乐见其成, 因此, 他并未规劝李钰,反而帮着李钰拟了一份招安文书, 快马加鞭送往岷州。 ** 岷州城中。 昨夜又是风雪大作, 屋檐下挂起排排冰锥子, 李翊在书房同心腹议事一整夜,直到寅时末, 才放几人离去。 他在榻上眯了一会儿, 不过半个时辰后, 便被梦惊醒了。 自从诚王离去后, 他总是很难入睡, 连续几日下来, 眼下青黑一团,瞧着十分憔悴。 睡不着, 李翊便坐起身,再次研究战术。 忽然间,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人影立在门外。 李翊眉心微蹙,他的书房,向来不许外人进出,谁这么没规矩? “出去。”他轻斥一句,抬眼望去,骤然怔住。 一个灰扑扑的沧桑身影扑了过来,抱住他的腿,嚎啕道:“爷,奴才终于回来了!” 是崔秀! 李翊惊喜之余,用力将他拉起来,笑道:“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躲好吗?” 崔秀抹着眼泪,“爷和连珠姑娘走后,奴才藏在王府中,锦衣卫来搜查了几次,没有找到您,后来守卫就不严了。” 赵老头儿也将他弄了出来,崔秀出了京,马不停蹄地就往岷州赶。 他在路上还碰到了严江,“严先生跟奴才一起回来的,如今正在给王爷烧纸钱,待会儿就来见爷。” 崔秀抽泣道:“爷,王爷怎么突然去了?他武艺那么好……” 李翊心中悲痛,不欲多说,“是被陈宗文和皇帝害死的,爷定会找他们索命,你千里迢迢回来,好好休息吧,这几日不用来伺候我。” 崔秀点点头,担心道:“爷,您也要保重身体,如果心里苦,就同连珠姑娘说,她一向是最懂您的。” 李翊眼里的神采渐渐黯淡,崔秀这个愣头青,却还没发现不对,问道:“爷,对了,怎么没看见连珠?她没陪着您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翊瞪他一眼,“出去吧,哪里来这么多话。” 他重新捡起兵书,脸色铁青。 等崔秀出去了,李翊放下兵书,望着书案上的笔架出神。 那晚连珠拒绝同他回府之后,过去了这么多天,李翊都克制着没有去找她。 其中一个原因是军中事情太多,还有父王的事情要解决,但另一个原因,是他骨子里的自尊心在作祟。 他很少在谁身上体会过挫败的感觉,连珠毫不犹豫的拒绝,多少也让他有些生气。 他心甘情愿地把面子递给她踩,她还嫌脏,绕道而行。 李翊有些气恼,他想,连珠不过是个骗子,是个奴婢,他离了她,一样能过。 但很快他就发现,日子过得越来越不顺心。 连珠掌管着他的一切贴身物件儿,衣服首饰,书房摆件……他从前是缺什么就问她,可她不在了,李翊连写字都找不到一支趁手的笔。 更重要的是,他找不到人可以说话。 前院的幕僚们,都是同他商议大事,恪守尊卑,从不肯与他开一句玩笑,到了后院,母妃心里也难过,母子二人对坐着,都不敢把话说的太重,小心翼翼地怕对方伤心。 他找不到人聆听心里的疼痛,再没有人会告诉他,他做的这些事是对还是错。 她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不可取代的。 李翊一日比一日更加清楚自己的内心,痛苦地沉沦着。 “爷,严江求见。” 门外的一声通传,让李翊回过神,他掩去失落,恢复镇定,叫严江进来。 李翊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韦氏为了不让他担心,也在强忍着伤痛。 只有近身伺候的人知道,韦氏已经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只有李翊来时,她能勉强吃点东西。 又是一夜。张嬷嬷端着安神汤进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坐在榻上出神的韦氏,劝道:“主子,喝点汤吧,夜里好睡个好觉。” 韦氏凝滞的目光终于移动,她端起碗,缓慢地将药喝尽了。 拿帕子压了压嘴角,韦氏苦笑着嘱咐道:“你让人煎药时拿远一点,世子鼻子灵,不要让他发现了。” 张嬷嬷应了。 不知是不是被药呛到,韦氏忽然开始咳嗽起来,咳得面色潮红,张嬷嬷吓了一跳,连忙给她拍着背,可不见好转,韦氏竟然咳着咳着呕吐了。 张嬷嬷看她脸色不对,急忙叫丫鬟去请大夫,自己小心地将韦氏扶到床上躺下。 韦氏阖着眼,面色惨白,安慰张嬷嬷道:“哪儿用得着请大夫,我嗓子眼儿细,你也是知道的。” 张嬷嬷难得反驳她,“主子,您心里痛,就不要忍着了,老奴陪着您呢。” 韦氏眼皮动了动,默然片刻后,惨笑着问:“嬷嬷,我是不是错了?” 她慢慢地道:“若我当时不许王爷去,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我从前恨他,恨不得他马上死了,好叫长生继了他的位置,让我过上逍遥日子,但他真死了,我这心里,怎么会这么不是滋味呢?” 张嬷嬷旁观者清,她知道,王妃与王爷相看两生厌,可是心里并不曾真正地恨过彼此。 王爷临走前,只会为王妃和世子留后路,而王妃恨了那么多年,听闻王爷死讯,却哭得几度昏厥。 恨,是因为真正爱过。 一旦人不在了,恨也就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爱了。 张嬷嬷翕动嘴唇,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年春,赐婚圣旨送到韦家,还是个小姑娘的王妃,执笔绘着园中海棠,听闻皇上将她赐婚给了三皇子李珣,淑静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惊诧。 她手一歪,在纸上留下长长一道墨痕,小姑娘面对来自玩伴的挤眉弄眼,扬起小脸,骄傲道:“他才不是什么莽夫,他是大英雄!” 故人已去,海棠花也谢了。 韦氏夜里找了大夫,李翊发现后,立马赶来看望。 张嬷嬷已经叫人清理了榻上的秽物,还让人熏了香,但李翊一进来,还是从屋中乱七八糟的味道里,嗅出一丝药味。 韦氏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这么晚还过来,劝道:“长生,母妃无事,你莫担心,快回去歇着。” 李翊不动如山,等大夫给她把了脉,随大夫去了外间。 大夫忧心道:“世子,王妃失眠盗梦,思虑过重,如此下去,于寿元有损啊。” 李翊一愣,让人送大夫出去。 母妃竟伤心至此吗? 怪他疏忽,这么多日都没有发现。 李翊进去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哄着韦氏睡下,替她掖好被角,将张嬷嬷叫了出来。 “嬷嬷,母妃近日一直如此吗?”李翊担忧地问。 张嬷嬷一五一十地说了,“是,主子在您面前,还多少吃些东西,您不来,她就只喝两口粥,夜里也睡不好,还总是看着盯着一个地方出神。” 李翊心里一痛,追问道:“吃过药了吗?” 张嬷嬷摇头,“吃了的,主子不让老奴同您说,但她吃了药也总不见好,老奴也劝不了她。” 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李翊眉心紧蹙,张嬷嬷也劝不了母妃,那还有谁能宽慰她? 张嬷嬷想了想,觑着李翊的脸色,欲言又止地道:“老奴想,若是连珠姑娘在,兴许能陪主子说说话……” 话一出口,她明显感到世子的怔愣。 李翊抿紧唇,艰难道:“好……我知道了。” ** 翌日清晨,连珠推开房门,便瞧见院子里立着一个高大的“雪人”。 她吓了一跳,怀里的阿默闻到生人气息,忽然狂吠起来。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雪人”浑身都被雪覆盖着,连眼睫上都挂着冰渣子,但眼神却十分明亮,直愣愣地盯着她。 “连珠。” 开口说话了,呵出一团白雾,连珠听出来是李翊,没好气道:“世子爷来我这儿做什么?” 还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怎么?指望她心疼? 李翊还真不是玩苦肉计,他三更天的时候来的,怕连珠不给她开门,就想在院子里站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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