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之下庭筠发髻尽乱,梗着肩膀想离身上的人远一些,被掐的泛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介嗔痴却好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更加逼近了过来,目光追随着庭筠的眼泪到眼尾、颧骨、脸颊、下巴,最后流入脖颈消失不见。 他皱起眉,手微微松开,将庭筠的头往侧面一压,便凑了下来。 他鼻尖触到庭筠的脖子,顿了顿,贴了上去,轻轻嗅着。 那碎发落在庭筠的衣领里,呼出的热气徘徊着,痒地她一缩。 下一瞬,锁骨上一阵疼痛。 艹!这家伙咬了她! 庭筠心头脏话飞奔而过,费力用余光看去,只看得到他额心悄然变化的印记。 银白色?! 什么?刚刚还不是赤色的吗? 却发现貌似可以动弹了,来不及多想,庭筠准备挣开束缚,却见介嗔痴的动作停了下来,双手也没了力道。 庭筠偏头看去,正正对上一张迷茫惊愕的脸,他恢复了的墨色眼,透露出万分的手足无措。 他急急从她身上下来,一溜烟离了她好远。 庭筠坐起身,满头黑线:被这样那样对待的到底是谁啊? 她甩开手腕的长鞭,站起来正要说话,周身却传来熟悉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脚下一软,她失力往后倒去。 怎么会突然犯病了? 眼见着介嗔痴惊慌地朝她奔来,一阵天旋地转,她重新倒入雪地。 这破工作!怪不得原岗位的要离职! 最后听到的,是那人一声声的焦急呼唤。 “安筠!安筠!” 他额心的印记,又变回了赤色。
第6章 “他想见我?”庭筠咽下苦涩的汤药,顿了顿,道:“……让他进来。”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幽夫人,抿茶的动作微微一滞,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侍女们很有眼色地等待幽夫人最终的发话,谁也没有动作。 幽夫人放下白瓷茶盏,一旁的郑嬷嬷立即为她重新斟满热茶,水汽徐徐攀升间,幽夫人淡淡道:“开门吧。” 守在门边的侍女闻言缓缓打开了门,外头的冷气便猛的窜了进来,凛风灼得银炭炸开零星火花。 渐渐扩大的木框缝隙里,有身影渐渐显现。他跪在雪地里,直直地看着前方,外头细雪纷扬,落了他满身。 见到紧闭的大门打开,他挺直了上身,急切地望向屋内。 “愣着干什么?还不进来!让少主一直吹冷风吗?”郑嬷嬷不耐。 介嗔痴立即起了身,却似因为长久跪着,脚下踉跄了一下,但很快便几步走到了门口,刚要跨进又想到什么,迅速拍了拍自己的头顶和身上,将积雪尽数扫尽。 进了屋内,他向幽夫人行礼:“见过夫人。” 人虽是对着她,但余光却瞥向庭筠的方向,见她瞧着已没什么大碍,才重新收回眼神。 “我罚你,你可有怨?”幽夫人掠了一眼他的脸,不自觉扣紧了手中的杯底。 “是我的错,让少主受了伤,我自是认罚的。”介嗔痴语气诚挚。 “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幽夫人搭上郑嬷嬷的手臂起了身,加重了语气:“这样的事,没有下一次。” 她吩咐左右:“好好照顾少主。”随后便款步走出了房间。 郑嬷嬷不禁问道:“您留那杂种在少主那头,是就这么算了?” “算了?”幽夫人轻嗤一声,“我不好明着来的,安筠会替我出手的。” 她笑了笑,“那孩子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 郑嬷嬷扬了扬嘴角,了然地道了一声“是”。 …… 介嗔痴一直没吭声,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庭筠喝药、吃果脯。 庭筠被那样清凌凌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太自在,见他就没挪过位置,不由得问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不是!”他立马否认,不及防和她对视上后迅速垂眼,“我……身上寒气重,会渡给你的……” 他站在那儿,屋内外温差使得衣服和发上落的雪很快化成了水,额发湿哒哒的,肩头胳膊膝盖浸染了一块块的深色,有的顺过袖口从指尖滴落,在地上留下了一汪小小水印。 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在外头跪了多久。 庭筠正要合上手里的零嘴盒盖子,瞥见里头的东西后,停下了动作,饶有兴味地笑了笑,把其中一个格子取了出来,然后朝着介嗔痴轻佻地招了招手:“过来。” “安筠”的这张皮相讹人的很,单瞧着漂亮又无害,少年像被蛊惑一般,迷瞪瞪地往前走了几步。 她拈起小盒的边缘,葱白的指尖映着深色的木质,晃眼得很,“这是濂山产的溪叶核桃,可惜我生病了没力气,你替我剥了怎么样?” 她的恶劣显而易见,介嗔痴停住脚步,看了眼她略显苍白的脸色,顿了顿,问道:“是真的想吃吗?” “这重要吗?”庭筠懒散地靠向了厚实温软的枕被。 对于压迫者而言,对付弱者,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编。 而你,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侍女见状,很有眼色接过核桃,再带着托盘里的空盒和它一起走到了介嗔痴面前,满脸不耐地将东西放到他手中,却连椅凳也没有为他准备。 “要全部剥完哦~”庭筠翘了翘嘴角,“哥哥。” 他那双原本初雪涤过一样澄澈的眸子,却在这一句句后,似被屋中的温度一蒸,渐渐化成了泥泞。 他机械地弯下膝盖就要跪地,却被一道倦怠的声音制止:“等等。” 庭筠微微抬手一指,“站起来,往右边来点儿。” 介嗔痴沉默着听从着她的指令。 “再往前来,你没吃饭吗!步子迈那么小?” “对,就这儿……省得你挡着路,碍手碍脚的。” “这手剥出来的,比起器具,才更细致不是?”讥诮之余,似是觉得他这反应着实无趣,不太满意地掀了掀眼皮:“那就开始吧?” 随后朝旁边使了个眼色,示意侍女盯着他,便侧身躺入了被窝。 少年像个无知无觉的木偶,跪地、放下木盒、拿起坚硬的核桃,在即将碾碎它外壳的那瞬间,却突然似断了操纵的线一般,滞在了那里。 背后,温和的暖意源源不断地传送过来,逐渐包裹周身,如若置于晒暖了阳光的棉絮中。 他偏头看去,在他的右后方一臂之距,燎炉散发着厚重的热量,里头银炭烧的正旺,透出灼灼的红色。 少年不由得加重了手指力道,“噼啪”一声,银炭轻炸和核桃碎裂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他眼中的泥泞被轰然烧尽,留下透亮的水膜,恢复了原本干净的模样。 侍女啧了一声,警告他的不专心。 介嗔痴望了眼床榻上只冒了个后脑勺的人,收回目光,瞳中绀色翻涌。 核桃壳碎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露出了里头饱满无垢的核肉,像是剖开的心脏。 细碎的剥壳声响萦绕在榻前,装睡的庭筠也不自觉犯起了困,在见周公前的一刻,系统终于大发慈悲地结束了一切: 【叮——恭喜完成剧情】 —— 窗外风雪不息,竹枝摇晃碰撞的沙响,在这间寂静的室内都清晰可闻,除此之外,只余难辨的经文念诵音,周旋于风声之下。 略显昏暗的清室,只有几盏残烛静静燃烧,端坐于蒲团之上的老者,蓦地停住了盘捻佛珠的手。 下一瞬,门被轻轻推开,木架上烛火摇曳,冷光与细雪从缝隙中扑来,地面像被斩出一道浅色的疤。 “这次来的有些晚啊……嗔痴。” 眉须尽白的老者熟稔开口。 来人合上了门,将油伞搁在了一旁,断了一根骨架的伞面,被雪水侵袭,立在那儿时颓然垂下一块,若弯折塌陷的脊背。 “今日风雪很大,住持。”他走至老者面前,跪在了那个空着的蒲团上,双手合掌于眉心间,微微前倾行礼。 “从前也不是没有比这更恶劣的天气。”明释长老缓缓睁眼,眸中温和而慈悲。 “……课业繁重,耽误了些时候。” “你一直都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向来准时,从无例外。”他的眼珠因年迈而混沌,却始终透着亮光,像寺中那盏不灭的长明灯。看着少年时,带了些亲厚的笑意:“在新家,到底遇到何事了?” 介嗔痴置于膝盖处的双手抓握了下衣摆,回答道:“我妹妹生病了,待她喝下药睡熟了才来的。” 他神色未见有异,一如竹枝冷雪,但说到“妹妹”二字时,眼角溢出的暖意却出卖了他。 “妹妹……” 话音未落,明释长老盘捻的佛珠突然应声而断,颗颗菩提乍然迸溅开来,落在衲衣与地面上,噼噼啪啪地混乱闷响。 最先断落的那颗菩提骨碌碌滚到了介嗔痴手侧,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捡拾,却被心头猛然狂跳的长老立即阻止了:“嗔痴,任其去!” 介嗔痴不明所以,收回了即将触碰到的指尖,重新端坐,“请开始吧。” 随即低下头,将额顶暴露在明释长老面前。 明释看着散落满地的佛珠和神情木然的少年,十几年来时刻紧绷的那根弦,仿佛摇摇欲坠。 ————这无从勘破的……劫数。 他心中叹息,抬手覆在介嗔痴的额顶前方,金色阵印结于掌心,逐渐清晰复杂,在亮光盛极的那刻,明释手腕前推,阵印瞬时没入少年的身体。 介嗔痴眉心微皱,吞下了阵痛的闷哼,一言不发地承受着。金光如有生命般在他体内游走,沿途随处留下闪烁的暗芒,如皲裂的皮肤。 明释长老双手合掌于胸膛前,掌心处灵光不灭,语气随之恢复平静:“近五日可有造下恶业?” “不曾。”介嗔痴的额角已渗出薄汗,他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坚定否认。 “做的很好,孩子。” 明释掩下不忍,开始轻声念诵起什么,霎时蔓延在介嗔痴皮肤之上的金光,愈加活跃兴奋起来,冲腾而出,化作锁链般的咒文,环环囚锢住少年。 体内像被万蚁啃食,它们疯狂地同什么拉扯厮杀着,介嗔痴痛苦地仰起脖颈,喉颈旁青筋紧绷。念诵声时快时慢,咒文时暗时亮,不断地,有浓墨色的雾气从他身上一缕缕浮现出来,不断汇聚在其心口前。 他眼前模糊一片,烛火与咒文光芒忽明忽灭,风声与诵声交替刺耳,眼前的人影逐渐幻化成了各类模样, 是酗酒好赌时常发怒鞭打他的继父,是冷漠忽视时而癫狂咒骂他的母亲,是邻里街巷那些毫不掩饰的闲言碎语,是同龄人手中砸来的石头、扔进水沟的馒头…… 一双精致的翘头履踩在他手背,用力碾压着,它的主人满眼鄙夷嫌恶,眼尾绯色痣灼灼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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