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避厄瓶只是保住了她的修为,真正保她魂识不散的,是她体内的法器。 现如今的她,只要法器还在身上,便不会轻易死去。 “付须臾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他为什么能用师清灵的身体?”虞禾边走边问。 谢衡之答道:“是一种邪法,早在许多年前,付须臾的躯体便被损毁了。他想要存活,只能凭借夺舍,不断更换合适的身躯。” 从前在婆罗山的时候,虞禾就喜欢看那些话本子,里面不乏有鬼神志怪的故事,谢衡之就曾给她讲过夺舍。 在仙门之中,夺舍是公认的邪术。而且往往是活人夺舍,方法也是千奇百怪,有靠蛊毒有靠术法,只是过程无一不痛苦惨烈。 此法不仅摧人心志,最重要的是,被夺舍的身躯用不了多久,等脱离的时候,疼痛的程度与扒皮抽筋无异。 谢衡之为了让虞禾复生,查过太多的典籍,仙法邪术来者不拒,只要能有用。唯独这夺舍的法子,他从来不曾考虑过。 “为了诛魔做到这般地步,未免也……”虞禾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两千年多年,如此漫长的光阴,不断地更换躯体,甘心忍受着非人的痛楚,就为了铲除天下所有的魔物,这也太执着了。 正当虞禾暗自咂舌的时候,谢衡之横过手臂将她拦腰抱起。 地宫之中剑意凛然,剑风所到之处,墙壁尽数坍塌,灰尘砂石四散开来,模糊了人的视线。 断流率先开路,剑风荡开尘雾,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付须臾。”谢衡之喊了他的名字。 又是新的皮囊,说话的时候,面部表情显得格外僵硬。“竟然连前辈也不叫了。” 谢衡之几乎连谈话的余地都不留给他,转眼间破妄已经上手,一招接着一招杀向付须臾。 夺舍得来的身体,根基与修为都差了谢衡之一大截。 他们两人本该毫无交集,只是在剑道上的天资出众,让他们时常被世人相提并论。 付须臾能看出,谢衡之刻意压制了修为,不以根基碾压,而是纯粹地想在剑招上一试高低。 “呵。”他凉凉一笑。“谢衡之。” 剑锋相接的瞬间,碰撞出清越的剑鸣声,在昏暗的地宫中嗡嗡回响。 同样是曾立足顶峰,又是同样自甘堕落,自我又偏执的天才。 “我欣赏你,也厌恶你。”付须臾如此说道。 与自己太过相似的人,难免令人心中生厌。 “彼此彼此”谢衡之不以为意。 不远处的顾微将一支箭架到麒麟骨上,催促曲流霞:“你倒是快些,趁谢衡之牵制住他,只要他中了这支一寸光阴,看到他的过往就知道如何解决了。” 曲流霞抿唇不语,眯着眼紧盯着前方的战局。 虞禾也正在暗处,专心致志打量着正宗的须臾剑法,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几个的动静。 柳汐音怀疑道:“能有用吗?” 顾微忙说:“当然有用了!这可是我们玉虚境的法宝,威力可不是那些雕虫小技的幻术可相比,只需一箭,便可令人回溯过往……” “回溯过往有什么稀奇的?”曲流霞浑不在意,压制住一旁乱动个不停的姚娉婷。 “你懂什么,用了就知道了。” 满目寒光飞射如箭,两人的剑招凌厉又变化莫测。行光十三剑凶狠非常,剑招飘逸无定,难以捉摸,而须臾剑法快如流星,不断拆招解招。 明晃晃的白光映在墙壁上,如同翩飞的蝶影。 最顶尖的剑者交锋,即便只是旁观,也让人受益无穷。 虞禾与柳汐音各自屏息观视,生怕错过一招一式。 然而就在关键之时,曲流霞弯弓蓄力,玉白色的箭簇离弦而出,化作一道流光直朝着谢衡之的方位飞去。 虞禾注意到了动静,立刻持剑上前,作势就要挡下这一箭。 然而在她的剑气面前,这支玉白的细箭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只听远处的三人一声惊呼,细箭轻松穿过断流,宛如一道无法被触碰的影子,倏尔间刺入虞禾的身体。 细微的疼痛,像是针扎一般。 虞禾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低头看自己的胸口,没有看到任何伤痕,衣料与断流一样完好无损。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东西这么古怪? “虞禾!” 她听到身后的谢衡之语气慌乱,正想回头说自己没事,一个转身,却发现她已经身处另一片天地。 四周仍是黑夜,地上的泥水混着血,虞禾几乎能感觉到一股腥臭难闻的气息。 然而这只是错觉,她发现自己什么也闻不到,分明她方才还在地宫,现在突然来到了其他地方,显然是那支箭有问题,让她中了什么幻术。 虞禾试图抬起手给自己一剑,看看能否从幻境中出去,却惊讶的发现,这一次的幻像与从前都不同。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有任何感受,只能透过这双眼去旁观。 “仙子,外头的魔族太多了,这可怎么是好啊,其他仙人什么时候才到,再不来,我们这么多人,都要活活饿死在城里了!” 虞禾顺着视线往上看,在高大的城墙上看到了朱雀城三个字。 朱雀城都废弃多少年前了,现在居然还有百姓,除非她看到的是两千年前的场景。 “还请众位再等等,我师弟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只要我活着,魔族休想进城。” “仙子可以不吃不喝,可我们都是凡人,哪里撑得住?” 虞禾听着这些陌生的对话,忍不住有些发愁,她现在应该是在做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等百姓走了,一个修士走过来,愁眉苦脸道:“付音,再这么下去,城中的百姓就要饿到吃人了。” 他说完后,注意到付音的佩剑,蹙眉道:“断流去哪儿了?” 付音笑了笑,无奈道:“前几日镇压一只魔蛟的时候,手上没有称手的法宝做阵眼,暂且用断流替代,等过些时日我再取回来。” 对方叹了口气,幽幽道:“拿断流做阵眼,等你师弟回来,必定要跟你计较。” 听到断流以后,虞禾才逐渐反应过来,这的确是两千年前,尚未将两境封印成魔域的时候,此时的邽州尚有人族居住。 她原本以为是中了什么幻像,但这样看来,更像是回溯到了两千年前的人身上,看到了过去的画面。 从他们的对话中也能听出,付音就是付须臾的师姐,那位指导他创造出须臾剑法的断流主人。
第97章 虞禾只觉得莫名, 也不知曲流霞那一箭有何效用,竟让她稀里糊涂到了付音的身上。 又为何偏偏是付音,她除却继承了断流, 与付音实在也没什么干系。更何况现在正有要紧事,也不知她何时才能从幻像中醒来,这种被困在旁人体内, 只能旁观不能言语不能动作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虞禾只能盼着从幻境中有所收获,亦或是曲流霞能快一点将她唤醒。 两千年前的朱雀城, 虽然不比后世的城镇繁华, 却也称得上是车水马龙。即便魔祸当前,街巷上依然有来来往往的行人, 只是这些还算平和的日子没有多久便结束了。 以付音为首的仙门修士阻挡在城门前, 撑起了巨大的结界保护整个城池,以免魔族入侵残杀百姓。然而本就是入冬的时节,没有新出的作物, 家家户户余粮挨不住长久的守城。 有魔修在水源中投了毒,百姓们患上了疫病,城中没有足够的药救人, 每日都有浑身溃烂的人被板车拖走。 死尸堆积在一起, 腥臭的血水蜿蜒着流到街道上,付音与同门一把火点燃那些尸身。 虞禾看着逐渐在火光中变得焦黑的血肉, 想移开目光都不行,仿佛能闻到人肉被烧焦的臭味儿。 她这个时候反而回想起来,当初萧停这个混蛋也把她给烧了。 眼前的一幕让虞禾联想到自己, 她不禁又是一阵恶寒。 付音转身离开, 那些黑灰就像飘落的雪花一样,洋洋洒洒地落满了视野, 也落到她的肩发上。 她叹口气,脚步却不停。 外面的魔族进不来,城中的百姓也出不去,就这么僵持着,饥病交加中,百姓的恐慌逐渐转化为怨气,甚至成了愤怒,有人叫嚣着要出城,开始对阻拦的修士恶言相向,更有甚者认为只是修士怕死。 百姓出城还有一线生机,守在城中迟早都得死,他们更愿意相信魔族是冲着仙门修士来的。 付音与同门每日拦截魔族,时不时一身伤回到城中,守城的同门有些渐渐灵力不支,死在了与魔族的交手中。 虞禾在付音的视角与她一同经历这些,情绪也不禁变得沉重起来。 每日都不得停歇地守城,一身是伤还要面对城中百姓的误解,至于前来支援的同门也迟迟未有音讯,不止是遇难了还是旁的什么,实在令人不得不绝望。 虞禾忍不住有些佩服起付音,即便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下,也不见她颓丧懈怠,更没有因此对百姓发火,始终保持着温和耐心,然而在与魔族交手中,又是干脆利落,剑法超绝。 付音的性格很好,虞禾原本还以为,付须臾的师姐应当是个稳重又不苟言笑的人,谁知却正好相反。即便陷入困境,她还有心思和同门说笑,被百姓骂完了也会唉声叹息,憋着火去踢路边的石头撒气。 但她还是相信付须臾会带人赶到,她能护好城中的百姓,一直到逼退魔族。 每次提到付须臾,她的语气中满是骄傲,一点也没有怨怼。 只是没过多久,城中的修士越来越少,只剩下三人,即便付音剑法高超,也无力抵抗城外的魔族,更阻挡不住接连试图出城的百姓。 “师姐,城里的百姓闹着要出去,还拿石头砸我们,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再撑下去,不止是这些百姓,连我们都要搭进去。” 付音的同修实在撑不下去,忍不住出言劝告,想要放弃守城,去仙门寻求援手。 “更何况付须臾一直没有音信,莫不是也出了事,这帮凡人简直是不识好歹,也不看看城外的是什么人,一旦放魔族进城,他们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有怨气的不止是城中百姓,与魔族殊死搏斗保护朱雀城百姓的修士同样心中愤懑。 虞禾也替付音感到憋屈,但转念一想,凡人不就是这样吗? 他们恐慌愚昧,既是因为无知,也是由于弱小,天下苍生,清醒的往往是少数。 付音依然只是拒绝,作为镇守朱雀城的修士中资历最长的那一位,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知晓魔族的奸诈残暴。 “危难当头,我不能抛下他们孤身离去,城中的百姓不是恶人,他们只是太害怕了,你们若想走,我会替你们争取一线生机,但我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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