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春天的时候会不会长出好多新笋,长出新竹来鹤峰主就不会总提这个事了吧。要是有剩余的新笋,好像还能炒来吃…… 虞禾鼻尖被冻得通红,在雪地里走了很久,直到在风雪的簌簌声中听见了些细微的动静,她才缓缓停住脚步去辨识。 实在是很熟悉的脚步声,又轻又沉稳,一步一步地靠近。在风雪声中,隐约得像是她产生了错觉。 虞禾站定在雪地里,捧着手指哈了口热气,默默地想着,应该就是错觉吧,再等一会儿就听不见了,反正好几次都是这样,这次肯定也是。 “虞姑娘。” 虞禾眼睫轻颤,愣了一会儿才转过身。 缓而密集的大雪,像是在他们中间隔了一层帷幕,虞禾看到了一个身影,却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 然而只需要一个身影,一个面对面再叫出她名字的机会,就足以让她尚且不够坚硬的心防崩溃。 这个时候,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还好她今天换了件新衣裳,没有再以狼狈的姿态出现。 “谢……衡之。” 虞禾的嗓音微微发颤,等她开口后,才发现在谢衡之周围三尺以内,风雪近不了他的身,衣角还是发丝都没有沾上一片雪花,而反观她肩发上都落了一层雪。 谢衡之与她隔着一段距离便不再走近,望着她的眼神称不上冰冷,却也不熟稔,就和当日他离开一般,是毫无情绪波动的平静。 她吸了口冰凉的空气,眼眶也红红的,说道:“我不是来缠着你。” “我知道。” 真的太冷静了,虞禾有点难过地想。 “我来此地,是有要事告知你。”谢衡之看到她身上落了一层雪,下意识想要用结界隔开,然而想了一想,还是没有这么做。 “要事,就在这儿说吗?” 谢衡之知晓她的顾虑,说:“我来的时候已经设了结界,不会有人知晓。” 他什么都没有问,不问她怎么来到这儿的,为什么要来,也不问她经历了什么。 虞禾的手缩进袖子里,指甲陷进掌心,冰冷与疼痛都让她保持清醒。 “你身上有我设下的命剑护体。”谢衡之并不准备将话说得委婉,干脆利落显然也对虞禾更好。“你受过几次致命伤,不知你可记得……” 命剑护体是个很麻烦的咒,如果不是虞禾来到栖云仙府修炼,他其实并没有想过再去管。毕竟她在凡间受到致命伤,以他的修为替她挡下并不算太艰难。可换作修道之人一记杀招,造成的伤害便不容小觑了。 谢衡之猜想到,虞禾并没有察觉这些,以她的心思,或许是当做自己足够命大,亦或是什么法宝傍身,丝毫想不到她与人对敌之时首当其冲的送命行为,都是有人在背后默默将血咽了下去。 “如今的情况,对你我都不是好事。”谢衡之抬眸看向虞禾。 听完谢衡之的解释,她一时间感到哑然,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现在的情况,就像是直到分手后,她才发现前任送过她一件很贵重的礼物。也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伤心。 见虞禾低着头沉默不语,谢衡之也没有立刻说什么。若无必要,他不愿与虞禾再有牵扯,毕竟当初已有约定,若是她能忘却前尘一心修炼,他也不该出现打搅。 “我无意扰你修行,只是此咒法特殊,若不早日解开,对你我都不是好事。” 就在前几日,虞禾下山除魔,又受了一记杀招。 谢衡之在灵台境与几位宗主议事,忽然间感到心腹剧痛,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皱起眉,抑制不住地咳了两声,猩红就从他掩唇的指缝间透出,在场的宗主长老都被他吓得不轻。 倘若在他正与人对决,或是面临关键突破时,虞禾再受人重创,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连他都不得不感叹,落魄草的威力当真可怖,被蛊毒掌控心智,才会让他做出与理智相悖的事。谢筠会不计后果,痴愚到甘心将自己置于无法掌控的局面,而身为谢衡之的他却永远不会如此。 虞禾抿着唇没有吭声。谢衡之猜想她是不愿意,或者有什么意思没理解,正想再开口,就听她问:“那你没事吗?” 她眨了眨眼,愧疚道:“我不知道你会受伤,你没事吗?” “我没事。”这伤势落在他身上,他只是需要去休养,换做虞禾,此刻已经没命了。 “那你能解开吗?这个命剑护体的咒,你把它解开吧,谢谢你护了我几次,我之后会自己小心。”她说话的时候眼圈还红着,脸颊在雪地中被冻得有些发白。 谢衡之终于迈开步伐朝她走近了些,而后在虞禾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抬起手,在她额心轻轻一触。 霎时间她身体中的寒冷就像被抽走了一样,浑身都被暖意充盈。这个方法她并不陌生,以前好几次,她怕冷又不喜欢穿得太臃肿,谢筠就会俯身亲吻她,美曰其名给她渡一道护体的灵气,然后她就不冷了。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不一定要用亲吻的方式。 虞禾脑子里想了一堆,再去看谢衡之的表情,还是那样淡漠,让她每想起一段过去,都像是在用多情来鞭笞自己。 “此咒法特殊,轻易不可解开,我会尽快找到办法。只是这段时日还请你护好自己,莫要让旁人知晓,若此事传出去,会替你我引来不小的灾祸。” 一旦被人传出虞禾是他的软肋,定会有心怀不轨之人利用虞禾对付他。即便虞禾不死也要受尽折磨。 谢衡之甚至觉着可笑,当初他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连这种愚蠢的咒术都使得出来。 虞禾觉着也是,命剑护体,如此紧密的咒法,要是被人知晓了,她和谢衡之的过往也会暴露。到时候无论是谁都不好过,这是他不愿乐见的局面。 可是…… “在鬼市的那一次,你就认出我了是不是?”虞禾的指甲更深地掐着掌心,让她终于有勇气问出。 “是。”他回答。 虞禾的眼睫颤了一下,而后她缓缓睁大眼,泪花就在眼眶里打转儿,竭力维持着不掉落。 她看着眼前人淡然的神情,忽然很想质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算是鬼迷心窍,整整十年,一点情动都没有吗? 怎么做到看着她一身是血,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却能表现得无动于衷,像一个真正的生人那样离开。 为什么只有她在伤心难过,为什么这个人一丝一毫的触动都没有? 虞禾想问的话很多,但最后眼泪没有流出来,话也没有问。 “我知道了,你还有其他事要说吗?” “没有了。”谢衡之略一颔首,说:“请虞姑娘多保重。” 雪下得还是很大,谢衡之走了没一会儿,地上的脚印便被大雪埋得一点踪迹都不剩。 每次都是这样,见到他像是做了场梦。 虞禾再无心练剑,索性回了罪牢,监守的同伴见她来了,忙挥手道:“你怎么才回来,你亏大了,知道刚才谁来了吗?” “谁啊,鹤峰主吗?” 同伴瞪大眼:“你这傻姑娘,那不叫亏,叫躲过一劫!” 虞禾不解:“那是谁?” “还不就是你们的梦中情郎谢衡之,刚才他以来,牢里这帮疯子都骚乱了。” 罪牢关着的人,多多少少都跟剑宗有仇,而最底下一层,几乎一半曾折在谢衡之手上,导致他一现身就骂声连连。 难怪她刚才一进来就听见牢里的邪修在情绪激动地骂脏话…… 虞禾想着,感觉少了点什么,走了几步去看那位竹节虫,他正缩在角落里不吭声。 “这个怎么今天不说话了?”明明之前每天都在变着嗓音叫喊得最大声来着。 “哦,刚才谢衡之来过,可能是嫌他怪叫得太恶心,突然就把他舌头给卸了。” “什么?” 同门说到这儿还有些激动:“你没看他出招有多快,破妄都没出鞘,以剑指凝气,眨眼间那竹竿就安静了,牢里其他怪叫的也都不敢作声。我要有这本事……” 虞禾随口道:“应该是他学了谢衡之的声音,惹得他心烦吧。” “那倒没有,我刚就在这儿,他还学了你的声音。”同门说着,又恍然大悟地补充道:“哦对,还学了峰主的声音,肯定是峰主!仙府里哪有人想听见峰主说话的?” “那倒也是……”虞禾认同地点头。
第14章 虞禾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反正竹节虫每天都在那儿乱叫,来过罪牢的师兄师姐都被他恶心得不轻,让谢衡之削了他的舌头也算好事。 她现在最好奇的是谢衡之所说的命剑护体,她还在修士的第一层,那些高阶修士的东西她无法理解。就这样去问别人好像也很奇怪,而且悔过峰专于走剑道的人并不多,或许除了修炼,她也该看些书。 听人说,栖云仙府有着中州最多最全的藏书,仅次于存世最久远的姑射山一脉。 想要找与剑道有关的典籍,按理说应当去整理最为全面详细的剑宗,但虞禾丝毫没动过这个念头。除了剑宗以外,整个栖云仙府最大最全的藏书楼在玄宗的地界,离悔过峰也不算太远。 虞禾第一次去,站在石阶上仰望,屹立在山巅的书楼堪称遮云蔽日,宏伟得让人心惊,周围的千年古树在它面前也显得渺小。 此处自有阵法,用不着人看守,虞禾听说阵法还是鹤道望设下的,大家都觉着以鹤道望恶毒的品性,犯禁的下场一定很惨烈,因此阵法设立后就再没听见此处有偷书毁书的事。 书楼最高的三层,只有在仙府的执权之人能踏入,例如各位宗主长老,亦或是如谢衡之一般有威望的道君。 藏书楼里的弟子不算太多,都在各做个事。虞禾在书架前一排排走过,能听到脚下的木板发出细微的咔吱声,空气中也浮散着潮湿与发霉的气息。 就像修士一样,即使有修为与灵丹妙药,也不可能做到不死,这里的古籍有特殊的方式修护,时间久了依然不能做到完好如初。 由于百年前的弟子经常动用灵气取书,导致在藏书楼里一堆书在空中乱飞,几次撞到人引发争斗,后来设了禁制,修为再高的人到了藏书楼,都要老老实实用手取书。虞禾这样个子不高的,取书就显得格外费力了,一个站在窗边的弟子看到了她,走近替她将书取下来。 虞禾道谢的时候看清了对方的脸,发现她面色苍白,眼下泛着乌青,眼神空泛到有些吓人,像是生了是么大病。 她怕再看就不礼貌了,道了谢就连忙垂下眼。 不知道鹤道望设下的阵法与咒术到底有多严苛,让她翻书的动作都格外小心,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触发了什么惩戒的咒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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