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感到很可笑。 虞禾想回到另一个家去,她恋恋不舍的,也不是什么婆罗山。 “你从来都不曾对我说过这些。”他的语气冷了下来。 她无助地哭着,如果她早知道谢衡之的执念因何而起,她就不该自作多情,应该一把火把婆罗昙烧了,把从前的屋子也烧了。 但世上哪有早知道,谁又能看清谢衡之怎么想的,她从来就不认为谢衡之有多喜欢她。 她抹了把眼泪,憋住哭腔试图能够打动他:“你只是被自己的执念困住了,这不是爱一个人该有的样子,爱一个人应该是盼着对方活得高兴自在。其实你对我没有那么喜欢,只是执念让你放不下,我现在……” 没等她说完,谢衡之就一只手轻捏她的下颌,让她偏过了头。 “与旁人不同,便不可称之为爱,是谁的规矩?” 发带随着谢衡之的动作,也轻蹭在她颊侧。 他声音很低,却足够深刻,一点点的,像吹入山洞的凉风。 “这是爱,我的爱。” 虞禾微微睁大眼,眼泪都止住了。 “从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曾想过要回家,往后也如此,不行吗?”谢衡之自顾自地说道。 她呆呆地说:“那是和谢筠,不是你……” 谢衡之终于停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而后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在昏暗潮湿的山洞中,显得格外阴森冰冷。
第69章 谢衡之似乎早料到了虞禾会这么想, 他的反应很平静,只是忽然又低下头,落下一个温吞又不容抗拒的吻。 他的亲吻像是在细致地研磨着什么, 更像是一种缓慢又强硬的侵略。 一吻过后,他放开虞禾,感受着她狂乱的心跳和喘息声。 “熟悉吗?”谢衡之问她。 虞禾不应声, 他也不恼,继续道:“你与谢筠共度的一切, 也是与我的过去, 我与他,始终都是一个人, 无论是那些记忆, 还是每一次的欢好,都是我。” 谢衡之的手指轻轻按在她的唇边。 “不一样的……就算是一个人,也不一样……”虞禾也忽然执拗了起来, 不愿意接受谢衡之的话。 无论在栖云仙府受了多少委屈,被谢衡之如何冷漠地对待,她也始终认为那不是谢筠。谢筠与她的故事, 早在落魄草的蛊毒被解开后画上了句号。 就算留有遗憾, 于她而言,也是一段足够美好, 可以在余后的人生反复回望的记忆。 倘若谢衡之也是谢筠,他所做的一切,也等同谢筠所做的一切。 那她与谢筠的结局, 就再也称不上什么美满。 虞禾感觉自己就像是吃了一盘美味的菜, 吃完配菜已经满足了,再往后发现菜渐渐不合口, 想要停下来,却有人要按着她把整盘菜吃完。 “并无不同,是你不愿承认,我一直都是他。” 虞禾知道谢衡之说的没什么错,但她就是不愿意这么想。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在瑶山,三秋竞魁。” 山洞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停了。 谢衡之揽着虞禾起身,洞口处的风很凉,他拢了拢虞禾散乱的衣襟。 “此处是疆黎,我们一起来过,还记得吗?” 虞禾还是不吭声,谢衡之知道她记得。 婆罗山虽娴静,到底是深山,日子久了也会无趣。很长一段时间,虞禾都被谢衡之带着四处游历,短短十年,见惯了许多不同的风土人情。 疆黎多异族,遍地蛇虫毒草,乌山魔母玉玲琅的地界也位于疆黎。 “正因为我是谢筠,才能一眼认出你,即便相隔五十年,我也会找到你。” 谢衡之牵着虞禾的手,看着逐渐转明的天色。 虞禾就站在他身边,不是幻像,也不是梦,有呼吸,也有体温,连性格都是同样。 他已经等了许久。 修士到了一定境界后,通常就不会再做梦,所以连梦到虞禾都显得奢侈。即便是入魔后,梦到她也很少。 在彻底叛出正道以前,他曾屡次回到婆罗山,就靠在婆罗昙下,听山风拂过枝叶,木牌撞在一起的哗啦声,就好像是她在耳边轻语。 为什么会走到后来的地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正是行差步错,最后一回首,竟然已经无法挽回。 无法挽回,他便继续往前走,换一种方式。 所以他放任自己入魔,开始搜寻传闻中的起死回生。 他找了太多的方式,再荒诞的都尝试过,无一不失败。后来翻遍典籍,大致查出了一个法子,或许能起效,只是需要前往魔域。 魔域封印千年,早就无人前往。 好在这封印历经千年,早就不如往昔坚固。 他强夺保留在栖云仙府的圣人法器,不惜叛出仙门,以圣人遗骨化作的法器去毁坏封印,终于找到一丝裂缝。 他奄奄一息,身上的血好似都流尽了,与尚善强撑着一口气进入魔域。 魔域险恶,非常人能往。 那二十来年里,他受的伤远比他在栖云仙府之时要多得多。 骨头被打碎,重新接起来,血肉都被魔气重新塑造。 无数魔族死在他手下,他也曾险些丧命,但是在见到虞禾之前,他还不能轻易死去。 谢衡之炼化了很多魔族,以至于他的身躯,早已不同于寻常凡人修士。曾经熟悉的仙门术法,也无法再用这具魔躯使出,算是彻底断了回头的路。 从魔域出去,远比进入魔域更难。 他在魔域中花费了十年的时间,找到了复生阵法至关重要的东西,剩余的时间都在试图离开魔域。 即便离开魔域后,复生之法也不断失败。 他从来没有如此受挫过,这顺风顺水的人生,在遇上虞禾后,终于一切都走向了无法掌控。 婆罗山被他设下了迷障,成了常人无法到达的地界。每一次失败,他都会回到婆罗山,在他们的故居养伤,去山顶看已经长得很高大的婆罗昙。 那些木牌被风化,已经渐渐腐朽碎裂,上面的字也早就模糊不清。 但每一块写着什么,他都记得很清楚。 也是在虞禾死后,他才发现,原来他记得虞禾的每一个习惯,甚至是能回想起她在每一时刻的神态。 —— 虞禾眉头紧皱,她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在三秋竞魁上有露出过什么破绽。 谢衡之提醒她:“你害怕的表情,我记得很清楚。还有你的小指会习惯地蜷起,有时候连你自己都不记得。” 他又说:“喝水从不喝最后一口,总要在杯底留一层,腰带打结的方式也与旁人不同……” 虞禾顿时觉得愕然,她想不通,既然是不同的身躯,一个表情的差别,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她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去想,毕竟天才有天才的角度,她这种凡人怎么能体会? “尚善在何处?”至少目前看来,她还差一缕魂要找回来的事,如何也不能让谢衡之知晓。 “他饿了。” 谢衡之看了眼天色,又说:“许久不回来,或许是吃了什么毒果。” 虞禾见他表现得这么平静,也不知到尚善这么多年跟在他身边受了多少苦,难怪在船上的时候提及他都没个好话。 “该动身了。”谢衡之牵起她的手。 虞禾没有动。 谢衡之察觉到她的抗拒,语气略显低落,说:“虞禾,你现在只能跟我走,被十二楼和乌山的魔族找到,对任何人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虞禾想到了霁寒声,他肯定也还在想办法找到她。她见过楼疏雨的手段,以谢衡之的招人恨程度,她肯定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她终于迈开脚步跟他走。 谢衡之眼睛上的伤还没有好,走起路来却平稳到像个没事人一样。 虞禾一想到他装成三十二时矫揉做作的模样,心底就一阵火气。 “另一个世界,倒是闻所未闻,不和我讲讲吗?” “不愿意。” 听到这冰冷的回答,谢衡之轻笑一声,也不逼问她。 大致也能猜出来,以虞禾初见他的表现,想必在那个世界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无妨,往后总有机会。” 虞禾走了没几步,忽然想到曲流霞的事。既然谢衡之能逼迫曲流霞隐瞒身份,她体内的蛊想必也解了。但曲流霞也不是什么好人,谢衡之是如何收买他? “你用什么法子收买了曲流霞?” 谢衡之淡淡道:“我饶他不死。” 虞禾:“……” 她紧接着又问:“你为什么要装成三十二骗我?” 地形有些崎岖,才下过雨,地上湿滑难行。 谢衡之一个瞎了眼的没摔,虞禾说完倒是猛地一出溜,好在被他一把拽住了才没弄得一身泥水。 原本就积压在心里的怒火,此刻就像是被掀开了盖子,火气全都冒了出来。 不等谢衡之的回答,她就气愤地一把将他推开。 谢衡之低下头,也知道是自己害她不浅,语气难得显得有几分心虚。 “我受了伤,已经没有多余的灵气,背着你好不好?” “放我走。” 他神色微敛,语气仍柔和,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要说这种话。” 虞禾看得出他这次是真的伤得很严重,已经到了不能轻易使用神行术的地步。 她心一横,转过身拔腿就跑。 没跑两步,一个力道仿佛桎梏着她的双腿,让她再无法迈开脚步。 谢衡之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束缚的力道又忽然消失了。 他解释道:“是受了伤,但还有些余力,走吧。”
第70章 虞禾终于放弃了当着谢衡之的面逃跑的想法。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谢衡之就算重伤到这种地步了,控制一个灵力被封住的人还是轻而易举。 她不知道惹急了谢衡之是什么模样,唯一一次见他生气, 似乎还是被他撞见和尚善见面那回。不过就连生气,也只是语气冷了些。 听说入魔以后的修士,心性都会大变, 就像是鹤道望,就算有能力遏制住心魔, 也变得暴躁易怒。 谢衡之本就行事极端, 若是惹急了他,做出什么事也不奇怪。 虞禾只能暂且将期望放在霁寒声身上, 等着霁寒声能够早些寻到她。 雨停后, 白纱似的雾气在山间缓缓飘动。 微凉的空气里含着泥土被打湿的腥气,还有山间各种花花草草的气味儿。 虞禾踩过那些花花草草,鞋底都沾着泥土, 谢衡之拉着她,以防她再摔倒。 她并不想深究谢衡之对她究竟是不是喜欢,就算有师无墨插手, 导致后来的阴差阳错, 如今的这一切归根结底却错在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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