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道杀害栖云仙府半数门人之事,不会轻易算了。” 姚娉婷激动的模样甚至有点疯疯癫癫的,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鹤道望瞥了一眼,放弃与她争论,索性与同门先整理好余下的弟子,安抚好八宝法门的宗主后,决定带人先回栖云仙府商量事宜。 临走前,他朝着海面看了一眼,海面仍在动荡,却不见方才的黑蛟。 好一会儿,鹤道望扭过头来,极轻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是好是坏,至少都是虞禾自己的选择。 他只是有些惋惜,倘若当初没有谢衡之那一剑,他们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该走入这般田地。 想起谢衡之叛离栖云仙府那一日,满身都是血,仍是不可一世的姿态,他提起陆萍香之时多有轻蔑,狂妄地说:“他输了,而我会赢。” 事到如今,谢衡之还觉得自己是赢家吗? 说到底,修士中的天才又如何,堪破了剑道顶峰,却堪不破自己的心,像他这样的人,走入极端是必然。 只是可惜了虞禾,许多年前,她死去以后,曾有罪牢里的囚犯提起过她,问那个脾气好又傻乐的剑修去了哪儿。 那个时候,他竟也没说她死了,只是说她外出游历,很久都不会再回来。 也不知这一回,天道是否会眷顾她。 —— 时间过了七日,无妄海上依然没有平静下来,仍有众多仙门试图在海中寻找到谢衡之的躯体与命剑,好确认他是否真的身亡。 曲流霞也派出了不少手下,试图能够找到这两人的消息,然而谢衡之的死讯与天火的消息传开,本就生性偏执极端的魔族,如今更开始了一种报复性地屠杀,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且有一部分魔物又回到了天墟,无妄海又成了危险的地界,没人敢再明目张胆出现在无妄海之上。 姑射山向八宝法门的宗主赔了不是后,霁寒声被留在了栖云仙府受罚,在找到八宝避厄瓶并修复之前,不可重回姑射山。 虽然他是姑射山的仙尊,欠的却是栖云仙府的人情,最后上了洗心台受罚,鹤道望五十鞭打下去,打得他后背的白衣被血浸透。 好在霁寒声还有修为傍身,养上一段时间便也无事了,比起在无妄海中捞出八宝避厄瓶,这些处罚也算不得什么。 他起身走下洗心台的时候,仰头朝天上望去,赤红纹路仿佛也在不断扩大。 鹤道望心情不佳,回到仙府后一直垮着张脸,所有人都知晓,他的爱女与谢衡之关系匪浅。如今他不仅丢了面子,还丢了一个才认回来的女儿。 整个仙府,除了八宝法门的宗主气急了奚落他两句,连灵兽与飞鸟见着他都要避着走。 等霁寒声出现后,柳汐音已经带着顾微等着了。 “前辈还好吗?”她急忙上前关切,被鹤道望凉凉地扫了一眼。 他受了伤,语气仍虚弱,开口的时候嗓音都是沙哑的。 “并无大碍,你们怎么来了?” 顾微应道:“我就说没事,他可是姑射山的仙尊,怎么可能扛不住?” 柳汐音瞪了他一眼,他立即噤声。 鹤道望面无表情道:“拿了什么东西?” 顾微手上提着一个箩筐,上面盖了一层麻布。他将麻布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黄纸,说:“汐音想要给她的师父师娘烧些纸钱,鹤峰主……” 他想起前些时日的传闻,看鹤道望的表情便复杂了许多,犹豫着要不要说句节哀顺变,又怕鹤道望这副棺材脸将他臭骂一顿。 反倒是柳汐音按捺不住心中疑惑,直言道:“师娘她……当真是峰主的女儿吗?” “哈。”鹤道望冷笑一声。 即便人已经不在了,他的回答依旧不减刻薄。“倘若我真有这种女儿,断子绝孙也算是祝福。” 他的回答,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柳汐音看向霁寒声,似乎在用眼神询问,要不要为虞禾烧上几沓纸钱。 霁寒声垂下眼,温声说:“不用了。” 他相信虞禾能化险为夷,即便不能,他也更愿意相信,她是回到了那个令她心心念念的世界。 姑射山的教导说,人死后,肉身与魂识都会逐渐消散,化为灵气重新滋养九境。 善恶功过不能相抵,作恶就是作恶,再多的善行也无法弥补。谢衡之有今日,只怪他太过偏执,没什么好替他伤心难过的。 许久以前,他还是个剑道新秀,第一次来到栖云仙府,早在之前便听过许许多多关于这位舅父的传闻。 那个时候,他当谢衡之是世间唯一的亲人,也是最令他敬仰的前辈,即便知晓心上人与他有旧,也只当做是他们二人缘薄,怎料到后来发生这样多的事。 如今想来,压在心头多年的厌恨,就像大石一般滚落,压在了那些令人生憎的往事上,只剩下无尽的怅然。 “前辈知晓师娘为何要这么做吗?”柳汐音忽然问了一句。 霁寒声沉吟片刻,说:“或许,是她想走另一条路。” 柳汐音没再问了,她从前向鹤道望询问过谢衡之,得到的是同样的回答。再后来,遇上离家出走的顾微,又是类似的话。 顾微晃了晃她的手,“走了,天都快黑了。” 鹤道望出言提醒:“烧了悔过峰任何一棵树,我就送你们两个下去陪她。” 顾微翻了个白眼,说“知道了,鹤峰主。” —— 天墟的海岸常年被海水冲刷,礁石上都是凹凸不平的痕迹。 临海的崖边有一处又深又大的洞穴,微弱的光线透过缝隙照进去一点光亮,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尚善窝在水里,只探出一个脑袋。 虞禾已经勉强恢复了灵气,正在发愁如何修复八宝避厄瓶。谢衡之像块礁石,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他带走?”尚善忍不住问。 “他现在都这样了,我能带到哪儿去?”虞禾叹息道。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落入无妄海,她与谢衡之灵气耗尽,虚弱到险些没命。若不是生生不息能够吸纳灵气,暂且吊住了谢衡之一条命,他早就是死人了。 但奇迹的是,也不知是不是八宝避厄瓶起了作用,她的魂识被死死锁在了身体中。 而谢衡之更离奇,他在借花之阵中待了那样久,不仅魂识完整,连根基都没有被毁去,只要有生生不息在体内,假以时日,他的修为仍能恢复。 只是自从他前两日醒来后,脑子便出了点问题,一句话都不会说,像个傻子一样,只知道盯着她的方向看,一开始她还觉得毛骨悚然,现在已经习惯了。 反而是尚善靠近她一旦超过三尺,破妄剑便会立刻刺过来。 虞禾本来以为谢衡之又是骗人,直到尚善用石头砸了他两次,将他的脑袋都砸流血了,也不见他动一下,这才确定,是真的傻了。 此时此刻,虞禾焦虑的问题更多了,她对天火诛魔始终不大相信,至今为止,阳关道给她的印象就是极端□□。 里面没一个正常人,不是陆萍香就是曲流霞,或者说姚娉婷萧停这样的,怎么看都不像是除魔卫道一心救世的组织。 尚善暴躁道:“现在可怎么办,这个破阵法一出来,我就要死了,你快想想办法,我们不是朋友吗?我帮了你,你也要救我才行。” 他现在只要一出去,看到天上那道红色的缝隙,心情就会很崩溃。 虞禾对此毫无头绪,哪儿想得到什么办法,只能安慰他:“我会找办法帮你,你先别着急……” 尚善看到谢衡之的脸就气恼不已:“我要是必死无疑,谢衡之也别想活着,我死前第一个吃了他,再去吃那什么阳关道的修士……” “我要先离开,托人将法宝送回去,否则八宝法门不会对霁寒声善罢甘休……你先看着谢衡之,等我找到办法帮你立刻赶回来。” 虞禾说完后,转身去看依旧没有反应的谢衡之。“我先走了,你好好待在此处。” 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像是听不到她的话一般。 临走前,虞禾又提醒尚善:“他现在修为尽失无力自保,你莫要过火了,若是我回来发现他死了残了……” 尚善冷哼一声,问:“你想找人恢复他的神智?” 虞禾顿了一下,说:“你不觉得他这样也挺好的吗?” 安安静静,不闹事不发疯,实在是省心太多了。 是否能恢复还是随缘吧,她现在没有这个精力顾着谢衡之。 尚善点头认同。 虞禾的力量只恢复了三成,犹豫着独自走出天墟恐怕是件难事,最后还是尚善让两只自己在无妄海收服的魔物护送她。 —— 离开了天墟后,虞禾没想着立刻回到栖云仙府,亦或是去找霁寒声。她听闻不少人在搜寻她与谢衡之的尸身,曲流霞这个黑心商必定又安插了眼线,待发现了她的动静,立刻就抓她去换赏金。 虞禾先去了一趟瑶山的辖地,企图遇上一些熟人,帮她传个话也好。然而等她到了,一路上都是门户紧闭,许多房屋都空置着没人住。 再靠近瑶山的地界,路上时而会遇上面黄肌瘦,病恹恹的凡人,他们边走边咳嗽,有的人脸上还有溃烂的疮口。 路上下了大雨,虞禾为了不引人耳目,没有使用咒法,撑着伞冒雨赶路。没多久来到一个寂静到死气沉沉的小镇,正好见到穿着瑶山弟子服的人在一间客栈中进出。宽阔的屋檐下,躺着一排被白布盖住脸的人,露在白布外的手臂泛着死人的青灰色。 这样的场景,虞禾从前是见过的,从前出外务,途径染上瘟疫的村庄,也是这样大片大片的私人。 然而凡人生老病死,修士同样无能为力。纵使修士有仙丹灵药,凡人的身躯不同,对他们而言再好的药也与砒霜无异。 虞禾来之前,用面纱遮住了容貌,站在檐下收了伞以后,正好有一个女修抱着具尸体出来,见有个陌生人站在这种地方,疑惑道:“姑娘是来做什么的?” “泣月,你能好好说话了。”虞禾看到是她,语气里藏不住惊喜。 泣月立刻反应过来她是谁,正激动着想要迎上去,奈何怀里还抱着尸体,连忙将尸体放下,对她招手道:“前辈快进来。” 客栈里的弟子不多,加上泣月一共四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戴着幕离,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琴无暇。 听说是泣月的朋友,两个弟子也没有多问,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客栈显然废弃已久,里面躺着许多病人,咳嗽声呻吟声,亦或是恐惧的哭泣声,各种各样令人不安的微弱人声在客栈中夹杂着,令虞禾的心情也沉郁起来。 泣月也没问她怎么活下来的,更不问她任何有关谢衡之的消息,琴无暇则是漠不关心,自己专心坐在一旁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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