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竹影绰绰,飞瀑倒悬,撞碎在青褐色石壁上的水珠四溅,漫出一片蒙蒙水汽,折射出五色光彩。 水瀑垂落于平地之后汇成轻快流淌的溪流,途经飞虹居外,两岸长满了湿润的苔藓和米粒大小的白花。 穿着一身藏蓝色布衣的老者蹲在溪边,衣袖高高挽起,专心用手里的剑刨着土,听到沉稳的脚步声往这边靠近,扭头看向来人,满脸怨愤。 “你小子眼光挺好啊,叶韫那块田里那么多花花草草你不摘,一摘就摘了别人养了十年才长好的泽兰?” 谢从伸手指了指沈纾星,抓着放在脚边的一包花种站起身来,往他怀里抛去,拍了拍手,如释重负:“叶韫昨日可找到我大闹了一通,说是咱师徒二人如果不赔他一株泽兰,就等着被云城的毒虫毒蚁咬死好了。你既然回来了,这债你就自己还。” 泽兰是异生无上者叶韫培育出来的药植,磨粉敷在伤口上,无论何种术法留下的狰狞刻骨的伤口都会愈合如初,不留一点疤痕。 “师尊息怒。”沈纾星接过花种,蹲下身去,拿着戡灵开始刨泥巴,语气有几分无辜,“是我提出给他送一年早饭作为交换,叶韫尊者就答应了可以随便摘一株走的。” “哦?”正在用溪水洗烛明剑的谢从猛然扬高声音,“你怎么不早点讲?害我被他骂得跟孙子一样还不敢反驳。” “对不住师尊了。”沈纾星赶紧安抚受了委屈的小老头,刨土洒花种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泽兰被叶韫尊者珍视,我的确该赔。今日种下的这一株泽兰,我会好好照顾的。” “那正好你来。”谢从摸出一块布,仔细擦干净了佩剑,话题慢悠悠地一转,“纾星啊,你现在虽是耀世后期,可是你的心境反倒不如之前沉稳,这会拖累你。” 沈纾星心中执念太多,他想掌控戡灵的力量,想成为剑术第一人,想探查文伊当年为何失踪,时常被求而不得的挫败感压得喘不过气。 谢从一想到这些,比沈纾星本人更头疼,这还是在不知道沈纾星为什么舍弃感兴趣的灵偃而选择双修道生之术的情况下。 山风带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浸湿脸庞。 沈纾星眸光清醒,心意坚决,并无一丝情绪起伏。 他坦诚而平静,一如往常。 “师尊担忧的后果,我都考虑过了,自认承担得起。即便将来自毁境界从头再来,也无惧无悔。” 谢从想通了一般一摆手:“我不劝你,但过几日我会开启剑阵-千人千面,你进去好好观摩剑意,静静心。这就最多半个月的时间,你小子别和我说空不出来。” 千人千面为教习困阵,若是不能将其中剑意悟透,便不能借阵中的一缕烛明剑意凝实为剑,破阵而出。 谢从的教习剑阵都十分厉害,沈纾星十六岁时第一次进去,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出来。 沈纾星点头应下。 末了,谢从又补充:“把你师妹也带上。” 小徒弟的天赋值古怪可疑,又被太多杂念忧思缠心,他既然已经察觉,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提到殷珞,沈纾星面容复杂了几分:“师妹这段日子都在蜃月池练剑,我见过她一次,发现朝夕剑气流畅轻盈了不少。” 他顿了顿,迎着谢从微微眯起的双眼,猜到谢从凭借对徒弟的了解,已经能知道自己想说的全部内容了。 “就好像有一股一直压制着朝夕的力量突然间撤走了。” “不是压制。”谢从摇摇头,“是威胁。这股力量就像个活着的,有脑子的东西,竟然连烛明剑气的追踪都能避开。我也拿不住它盯上的是朝夕还是殷珞,但它恐怕没那么容易离开。” 沈纾星并不确定那是不是殷珞本人默许存在的东西,犹豫道:“师尊可需要我在千人千面中试试它的来历?” 谢从连忙摆手制止:“以你师妹的性子,你我贸然插手,恐怕会让她吓得晚上觉都睡不着。她又不傻,有需要时会想办法求助。若是她剑走偏锋,我也会管。”
第98章 沈纾星忙完, 接了一炉飞瀑水,进院子煮起了茶。 大片浅灰色的天空之中尚有几朵橘金色的云彩燃烧着,云隙间落下几缕色彩浓郁的光芒洒满院子。 谢从搬出一张躺椅, 眯眼躺在绰绰树影之下。 沈纾星随口问:“听说师尊十几年前也在研究如何剥离虚狱,为什么却中途放弃了?” 谢从惊讶于沈纾星会提到这个话题, 翻了个身, 背对着他:“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你从哪里听来的?” “之前华景山出了事, 便有许多人讨论起了曾经将整个华景山毁去的虚狱,我当然也好奇。” 沈纾星看向谢从, 眼前隔着丝丝缕缕袅娜的薄烟,“师尊, 当年那个虚狱的拥有者潜入云城,又被诛杀在华景山,若是虚狱当真不能剥离,为什么后来的几百年间又出现了虚狱力量觉醒?难不成是因为司鸿一族活下来的人实在太多, 又或者虚狱觉醒的几率已经增加?” 谢从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的身影一顿。 沈纾星把洗好的茶具放上石桌,冷不丁追问道:“后来师尊退出研究虚狱的试验, 难道是因为害怕了?” 谢从原本就被落在他身后的这道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心里咯噔,听到最后几个字,胡子一抖, 从躺椅上坐起身来,辩驳道:“胡说, 我何时怕过虚狱的力量?” 沈纾星歪了一下头:“那是为何?” 谢从心里叹了声气,自认为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露出自暴自弃般的表情:“因为剥离虚狱就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再研究千年万年也是不现实, 何必再费力气。” 再做牺牲。 沈纾星心里因为不现实三字而疑云丛生,面上不露,追问道:“究竟是什么困难?即便是血脉力量,天赋绝技,化入己身的崇天术,甚至是生于血肉融于经脉的灵脉都能被相应的术法从一个人的体内剥离,虚狱同为血脉力量,又为什么不可能?” 他不信什么不现实。 昭英和岁泽都对影族恨之入骨,他们的亲生女儿也不可能是影族人。 岁雪拥有虚狱的原因只有一种,就是有人剥离了虚狱,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谢从摇了摇头,他当年也想得如此简单。 沈纾星刚才说的这些东西,离体之后或是消散于天地间,或是变成无主的力量,但虚狱不一样。 “虚狱的容器是人。”谢从看向沈纾星,目光描摹着青年俊美沉静的面容,恍惚看见了故友。 一丝懊悔与叹息在他眼里稍纵即逝。 他顿了顿,向这个突然铁了心要刨根问底的徒弟耐心解释:“纾星,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将虚狱从拥有者的体内取出来,兰筝那群人曾经做到了,但也失败了,因为取出来之后,天地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禁锢它,保存它,除了人。” 沈纾星听到这里就已经明白了,目光沉下。 接下来谢从每说一个字,都将他的心往冰窖中狠狠拉下一丈。 “云城灵偃的无上者耗费几代心血,曾经在机关图中制造出了半个明月州一般广阔的世界,用来作为关于虚狱的试验之地。” 谢从一边说着,右手在放于身侧的剑轻轻拂过,灵力萦绕之下,光洁寒亮的剑刃上出现了一幕幕流动的影像,无声重演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离如今最近的三百年间,世人都以为这片大陆上没有再出现过虚狱力量的觉醒,实际上就在八十多年前,一个影族女子闯入云城,想将在学院之中散播白露生,被抓住后,道生测出她身上有虚狱觉醒。” 沈纾星盯着剑刃上黑色的重重人影,他们将她囚禁起来,以沉梦咒禁锢,作为现成的试验品,那些以六大流派术法模拟虚狱而产生的力量在她到来后都失去了价值。 谢从手指点了点沉睡于一具偃甲缚春棺之中的躯体,围绕在她四周的人群针锋相对,严重的分歧让这些高位修行者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 有人异想天开,妄想掌控虚狱力量,令其臣服于己,以达到无人能及的真正巅峰。 有人想剥离虚狱,永久封存于容器之中。经过几代修行者的研究改良,终于得以完整存在于模拟力量的侵蚀之下的容器是否有用,只差放入虚狱这一步来验证。 有人试图将这具躯体变得永不腐朽,剥离虚狱本就存在争议,那么不如就让它永久存在于人的禁锢之中。 沈纾星凝视着那些争论不休的黑影,陷入了沉默。半晌,抬眼看回谢从:“他们都错了吗?” “都错了。”谢从缓缓说道,“沉梦咒不能让一个人不死,缚春棺也做不到让一具尸体永远不腐不朽,最后大家不可避免地回到最初的问题,剥离虚狱,找到新的承载之物,否则在这具尸体彻底腐烂之后,已觉醒的虚狱力量有可能释放出来,为云城甚至这片大陆带来灾难。” 谢从抬手之间,墨色流动的画面被一片汹涌狂啸的潮水吞没,点点黑影在惊涛骇浪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毫无存在过的痕迹。 谢从的声音带着一种隐世者重提旧事时特有的平静的悲伤:“十年前,也就是到了我们这一代无上者,虚狱被兰筝几人以剥离血脉力量的方法强行取出,立刻就将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容器摧毁。觉醒程度不足一成的虚狱力量,具象化的形态是来自无尽虚空的潮水。整片机关图瞬间被虚空潮水淹没,六大流派的最强防护比泡沫还不堪一击,在机关图中的修行者全都溶解于水中,除了兰筝。” 光亮如镜的剑刃上干干净净一片,沈纾星无法再从其上得知后来发生的事情,疑惑道:“兰筝尊者为何能幸免?” 谢从看着他,面色严肃:“因为兰筝早已从刑罚岛关押的重刑犯身上抽取了足够多的生机,比其他人多抵御了一瞬,有一个人恰好在这一瞬间赶来,利用自己体内的异生奇珍-契神木,吸收了虚空潮水。” 倘若她有迟疑,虚空潮水冲破机关图后席卷整个云城,也就只是再过一个瞬息的事情。 倘若当年那份虚狱力量觉醒程度再提高一成,或者是由活着的人释放而出,契神木也无济于事。 剑宗之人大多性情直率,不惧将懊恼失意写在脸上。谢从叹了声气,心里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如果。 如果她当年对兰筝的邀请置之不理,没走这一趟,或者他们选择赌一赌,没将虚狱剥离出来,她如今应该还活得好好的,与深爱她的丈夫相敬如宾,欣慰于自己的孩子修行一途坦荡无阻,人人称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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