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之错。 慕不逾心压重石,哑声道:“……对不起。” 万语千言,到了唇边竟只能说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大约也是薛宁唯一可以接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了。 她显得有些意外,像是不敢相信高傲如慕不逾,会向谁俯首道歉。 薛宁诧异挑眉,片刻后微微笑道:“好,如此,我们算是和解了。他日战场之上,咱们也并肩而行,共同对敌。” 她抱起小龟,转身离开,干净利落,没再回头。 这日风和日丽,骄阳似火,红光之下,薛宁一身青衣,像一团清冷的月光,沉入他翻滚的心,叫他通体生寒,难以自持。 慕不逾突然觉得唇齿之间满是血腥。 他抬手抚唇,不知何时,他隐忍得将唇都咬破了。 他从前总是在心里困惑,化剑仙尊那般修为身份,如何会毁在薛宁手中? 逆天而为也要和她在一起,不顾人言,不惧非议。 现在他知道了。 可他宁愿自己一辈子不要知道。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薛宁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 与慕不逾的仇怨算是有个完满的收场,今后再见,他们就是和别人一样的府主与弟子。 但慕不逾并未就此离开。 他似乎还有话说, 跟在她后面走了一段路, 薛宁皱眉回头, 与他视线相对, 他微微失神,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追上来了。 “抱歉。” 他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唇瓣染血,是因克制而咬破出血。 薛宁察觉到不对:“你怎么了?” 慕不逾抬手摸了摸脸, 立刻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他又毒发了。 谪仙岛秘境是上神残魂炼化的秘境,何等得厉害?那里面的海妖之毒也不是外面的可比,他虽然抗到今日,却一直没办法解除干净。 不知是否非得与人交合不可。 慕不逾本想迅速离开, 不想薛宁看到他失态的样子,这样的事情有一次就够了,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可脑子里冒出交合二字后,望着她略清澈漂亮的眼睛, 他如何都迈不动脚步。 他知道自己在自找死路。 可他还是往前走了一步。 慕不逾的呼吸有些凌乱, 仙风道骨的样子与绯红的面颊合眼睛形成鲜明对比。 “是海妖之毒。”他沙哑地回答,“出来至今都无法全部解除。” 薛宁原本还以为仙府里出了什么事,慕不逾受伤了才这样, 要不然他那么着急地催着秦江月回来作何? 她万万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 “……”倒是不必什么问题都回答,这样的答案除了让两人越发尴尬之外有什么用呢? 真是谢谢了。 “那你快回去吧。” 薛宁和他拉开距离, 避嫌地快速远离。 慕不逾看不了她避他如蛇蝎的样子, 说出来本也没什么别的意思,这会儿手不自觉地抬起, 就抓住了她的衣袖一角。 这个举动让两人都浑身一凛,想起在秘境里慕不逾毒发时说过什么。 “放开。”薛宁猛地扯回衣袖,回眸蹙眉道,“你不该早就解毒了吗?怎么还会毒发?在秘境里是无人可以帮你解,可在外面你分明……” 道侣就摆在那里,毒发了不去找大长老,抓她袖子干什么? 怪恶心的。 薛宁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跳出好远,把小龟几个往前一推:“我还有的忙,就不送府主了。”稍顿,还是宽慰了一句,“若是觉得这种事被妻子知道丢脸,倒也不必。命比什么都要紧,被人笑话也没什么。” 她是以为他觉得秘境里被她还在筑基的修为反击,怕妻子知道了没面子,所以一直扛着没去找大长老解毒。 但根本不是那样。 慕不逾气息凌乱,广袖之下的手缓缓握拳:“……我与大长老并非真正的夫妻,所以不可能找她解毒。” “哦,知道了。不对……你说什么?” 好大的瓜! 薛宁本来都快进仙阁里了,听见这话不可置信地望过去。 说都说了,也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了。 “这件事还要从你说起。” “我?”薛宁眼底震惊,难免有些茫然之色:“关我何事?” 怎么回事,吃瓜吃到自己家?? 慕不逾皱了皱眉,步子往前了一点,薛宁实在好奇这里面有自己什么事儿,也就没介意这两步路。 可以靠她近些,好像身上都会舒服一点。 慕不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妻子不是我的妻子,女儿,也不是我的女儿。” 薛宁睁大眼睛,使劲掏了掏耳朵:“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妻子不是你的妻子,女儿不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慕不逾紧盯着她道:“是薛师弟的。” 薛师弟? 慕不逾的师弟,姓薛…… 是薛琮!!! 薛宁想起江暮晚说过的话,薛琮被倾天设计,与自己的师姐有了一夜,那个师姐是聂槃。 ……所以,慕不逾知道这件事。 妻子不是妻子,是指聂槃不是他的妻子。 那女儿…… 该不会是她想得那样吧! “看你脸色,是已经知道薛师弟和聂师妹的事。”慕不逾声音很轻,“但你不知他们有个女儿。” 薛宁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傻在那里呆滞地消化这个消息。 所以说,无争仙府真正的大小姐慕妏,根本不是府主慕不逾的女儿,她是聂槃当年和薛琮一夜糊涂生下的孩子。 ……是了,慕妏没比原身小多少,但这么多年来,过得是原身没法比的日子。 慕妏自己肯定是不知道这件事的,那薛琮知道吗? 薛琮还活着的时候,原身每次与慕妏有争执,他最后都会指责原身任性,事后虽会弥补安慰她,却总是叫她尽量避开慕妏,不要去招惹,从不曾为原身真正出过头。 薛宁脸色难看至极,幸好原身已经不在了,她如果还在,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知该多崩溃。 “聂师妹因那次有了身孕,修士子嗣艰难,她心悦薛师弟,也不想要失去这个孩子,但她知道薛师弟若知晓这个孩子是他的,必然不会让她留下来,所以找到了我。” “她求我与她假结道侣婚契,帮她给孩子一个名分,我亦想借她摆脱俗事烦扰,便答应了。” “我与她素来干干净净毫无瓜葛,只是交易。我此生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亲密之举,以后也不会。” 所以也就不可能找聂槃去解这个毒。 “三日后,我会和聂师妹解除婚契。” 薛宁如梦初醒,冷着脸道:“所以薛琮不知道……是他的女儿。” 她现在是完全不想叫那个男人父亲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原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当初那样不肯去见薛琮最后一面,真的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吗? 自己不是当事人,很难对江暮晚、薛琮、倾天和聂槃之间的事情说清楚,但原身实在无辜。 “他不知道。”慕不逾给了肯定的回答,“若他知道,哪怕孩子已经生下来,他也会想尽办法杀之,不可能让那个孩子平稳活到现在。” 薛宁望着慕不逾:“那你呢?”她快速道,“你答应这件事,让这个孩子出生,给她体面的身份生活,想过你的薛师弟会是什么感受,他亡故的妻子又是什么感受吗?” 她往前一步,一字字道:“想过我会是什么感受吗?” 慕不逾没说话,他长睫垂下,手伸向她,被她使劲甩开。 “别碰我。”薛宁冷漠道,“出去。这些事我知道了,多谢慕府主告知。” 慕不逾神色难堪。 他手抖了一下,病态泛红的脸上凝结忧郁压抑之色。 他实在不想再看薛宁厌恶他的神色,逼迫自己转身离开。 走在结界处时,薛宁再次开口:“既然你当初答应了,现在又为何突然要解除婚契?你把这件事告诉我,就不怕我把秘密说出去,叫你们身败名裂吗?” 慕不逾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虽然重要,但事情的开始和导向都与他无关。 会真正身败名裂的是聂槃和慕妏。 他给慕妏撑腰这么多年,让慕妏骄纵肆意,这天之骄女若是从神坛落下,怕不是要走火入魔。 慕不逾站了良久才回答这个问题。 “比起那些,我更希望我在你心中,身份分明。” 人人心中都有远近亲疏,没有的那是神仙。 就连秦江月这个真神仙,有了偏颇之后也算落了凡世。 慕不逾肯定也有私心,只是以前没找到,现在找到了。 薛宁错愕地领悟这个答案,再去看结界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走了。 留下一句暧昧不明的话就离开了。 太可笑了。 他什么意思? 在她心中身份分明?是不希望她一直觉得他是有妇之夫? 怎么好像那解除婚契也是为了这个似的? 薛宁头疼欲裂,低头看几只小龟,它们面面相觑,都被眼下的信息量塞得爆炸。 薛宁忽然想到,小龟是薛琮给原身的灵兽。 她蹲下来皱眉道:“小龟,你跟着薛仙子之前,是如何被薛长老寻到的?” 小龟一愣,这有点触及它的知识盲区了:“我醒来时就是破壳,已经在仙府了。” 那就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薛宁又想到当初的铃音珠。 铃音珠还完好的时候,她做过一个梦,梦见薛聪从如今墓穴所在的悬崖处跳下去。 她突然特别想去那个悬崖底下看看。 恰好这时,远处紫霞绚烂,剑光降至身前,薛宁眼前光线一暗,神色怔忡地望着归来的秦江月。 秦江月白衣洁净,气息如无瑕冰雪,凛冽而孤高。 相较于慕不逾那种世俗的傲慢,秦江月是真正的山巅之雪,不可侵犯。 他是真正干净的那个人。 所有人都不如他。 薛宁不等秦江月开口问她为何神色有异,就扑进了他怀里。 秦江月抱住她,轻抚她的脊背令她身心平静稳定下来,这才开口柔声问:“怎么了?出了何事?” 他稍稍偏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眼神冷漠锋锐。 “慕不逾又来冒犯你了?” 这里有藤妖的气息。 是他,不会有错。 但薛宁说:“他是来过,但不是他。”她抿抿唇,低声道,“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何处?” 薛宁牵住秦江月,带他去薛琮与所谓江暮晚的墓碑前。 如今看着那副不属于江暮晚的尸骨和薛琮葬在一起,她觉得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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