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郡离玉郡可不近,他可不能在路上耽搁了时候,救济棚的粮食,也不过就能撑到今日午饭时分罢了。 等刘清远洗漱准备好,正准备套车出去的时候,侍从连滚带爬,一脸欣喜的冲了过来: “大人!大人!有粮了!有粮了!卫家军还粮来了!” 刘清远先是一喜: “当真?!” 但下一刻,他又不由拧紧眉头: “可朝廷一直未送粮草至卫家军,卫家军这粮……” 刘清远一下子心情沉重起来,百姓遭了灾后,他束手无策,只能去信给武安侯,看能否还粮。 可信才去没多久,他就反悔了。 卫家军过的什么日子,他最清楚不过了,要卫家军在这节骨眼上还粮,他实在于心不忍。 于是,这才有了反复无常的两封书信。 可没想到,武安侯竟然当了真! “这可如何是好,这些粮食……只怕也是卫家军将士们的命!” 百姓的命是命,可卫家军的将士们,他们为了国,为了百姓在边境浴血奋战,他们的命也是命! 等刘清远匆匆赶到之时,却发现救济棚的妇人们已经欢天喜地的洗米下锅了。 “刘大人真有本事!咱们有粮了,不怕饿死了!” 而一旁的卫家军将士们,看着这一幕也与有荣焉的挺了挺胸。 三千斤粮食,对于千人来说,省着吃可以度过五天,这也是武安侯经过计算,给出的极限。 可刘清远看到这一幕,却心乱如麻,这些粮食给出来,那卫家军又该如何? 当天,刘清远愁的坐不下,在屋子里转了半个时辰的圈儿,还是没忍住让人套了车朝军营而去。 武安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惊讶,但还是让人请其入内。 在等候的过程,武安侯对徐瑾瑜介绍道: “这位玉郡的刘太守,为人方正,是真正心怀百姓、社稷之人。当初我派人去各郡借粮,也是他先号召呼吁百姓捐粮的。” 正是因为刘清远的人品德行,武安侯对于其还粮的书信才无法视而不见。 能让那样的人传信,那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 “竟是如此,那今日刘太守来此,不知所为何事?难不成,是灾情又严重了吗?” 徐瑾瑜说到这里,眸中闪过了一抹担忧,也不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等过了冬,他与庆阳兄才要行此行劝耕的任务。但对于现如今的农耕时代,自然是要以人为本,倘若玉郡因为这场灾情导致人口大规模减少,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武安侯闻言也不由面色沉重起来,说话间,刘清远已经至主帐外,等小兵通报后,这才走进来。 “下官见过侯爷。” 刘清远冲着武安侯一礼,而后,徐瑾瑜也起身向刘清远拱了拱手: “学生徐瑾瑜,见过太守大人。” 刘清远本愁眉不展,可看到徐瑾瑜的那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仿佛一下子大亮,世间竟有如此美少年! “侯爷,这位是……” 刘清远有些疑惑,能在武安侯的主帐停留,还是个少年,往常怎么没有一点儿风声。 “此乃圣上派来与宣抚使同来的特使,今科解元徐瑾瑜是也。” 徐? 刘清远在自己脑中将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捋了一遍,可也没有一点儿头绪,只得客气道: “徐解元,久仰久仰!” 能以解元之身,被圣上委派重任,已经不是自己能琢磨透的了。 众人寒暄一番后,遂进入正题。 “刘太守,此番来此,可是灾民出了什么问题?” “劳侯爷记挂,灾民目前伤势稳定,重伤者约有三百六十人,轻伤者约六百二十人,另有一百余人因为外出得以避险,只是失去了避风之所,身体无虞。 现如今,救济棚的秩序就靠官差与这些康健的百姓来维持,倒也勉强可以运转。” 刘清远一开口,便如数家珍般将救济棚里灾民的受灾情况,安置等一一道来,一看便知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武安侯听的也不由暗暗点头,而随后刘清远说完这些,看向武安侯不由苦笑道: “不过,侯爷这突然的送粮,倒是让我有些心中不宁了。” 刘清远说着,看了一眼徐瑾瑜,还是低声道: “您就没问问,朝廷什么时候才能拨粮给您?当初七郡捐的粮食,能让卫家军撑到现在已经快到极限了,您怎么还……” 刘清远说着,声音却微微打颤。 他就怕,那些粮食也是将士们的保命粮! “朝廷的粮啊……就快到了!” 武安侯也看了一眼徐瑾瑜,如是说着。 随着武安侯这话一出,刘清远原本因为担忧而发红的眼眶里,一颗含着,悬而未落的热泪终于不可置信的落了下来。 “侯爷,您,您说什么?” 刘清远的声音已经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磕巴,可还是一错不错的盯着武安侯。 而武安侯这时那因一直严肃端方,愁眉不展导致眉心挤出的川字纹也在这一刻舒展开来,他的声音别提多畅快了: “本侯说,朝廷的粮食很快就到了!到时候,给百姓们还了粮食,大家伙一道过一个好年!” 武安侯是今日晨起时收到赵庆阳押粮临行前送来的信,信里详细描述了这批粮食有多么好,有多么多。 看的武安侯恨不得插了翅膀先飞到锦州去看一眼! 而根据信件的时间推算,只怕用不了两日,就有一大批粮食抵达军中了! “这,这可真是一件大事儿啊!” 刘清远也不由高兴的一拳砸在掌心,顿时喜极而泣起来。 武安侯也乐呵呵道: “所以啊,你就放宽心吧,多大点儿事儿!本侯还能饿到了自己人?安安心心照看着受灾百姓便是!” “是!” 刘清远下意识的大声说道,下一刻却因为自己的失态,不由自主的涨红了脸。 仓皇之下,刘清远与对面的少年对视上,他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徐瑾瑜只淡笑为其解围: “素来听侯爷说刘太守一心为民,今日见到您这般情切,若在世召父杜母,实为百姓之福报。” “徐解元如此谬赞,某愧不敢当!” 刘清远忙推辞,只是随着心里的巨石落下,他的整个面貌精神都焕然一新,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徐瑾瑜也是这个时候,突然发现这位刘太守的举止之间有些熟悉: “学生今日一见刘太守,便觉应是相熟之人,倒不知您昔日高中前曾就读何处?” “吾亦觉得与徐解元颇有几分眼缘。” 刘清远这会儿看向徐瑾瑜,目光中满是欣赏,这样的少年郎,气质非凡,一举一动,皆可入画,便该是先生们曾经督促他所要学习的君子之风。 “吾曾就读过东辰书院,只不过才疏学浅,如今说来,倒让先生们面上无光了。” 刘清远如是说着,可是语气中的自豪却不容作假。 他以自己是东辰学子为傲! 徐瑾瑜随后不由眼睛一亮: “原来学生竟与您师出同门!” “什么?” 刘清远一时也激动起来,人生四喜中的他乡遇故交之喜,刘清远今个可算感受到了! 这少年虽与自己不是老友,可是他娓娓道来书院里,山长、先生们的近况,仍让刘清远忍不住几度落泪。 “……徐小兄弟见笑了,如今我这般境况,倒是无颜再叨扰先生。” 三言两语下来,刘清远待徐瑾瑜的态度顿时亲厚起来,他有些狼狈的笑了笑,又抹了把泪。 玉郡这等地方,他能被丢过来,实在需要说自己曾经出身赫赫有名的东辰书院了。 “正深兄此言差矣,倘若山长和先生们知道,东辰书院有您这样能沉下心,安抚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在,也将以您为傲。” 刘清远摆摆手,随后又与徐瑾瑜说了许多武安侯听不懂的话,气的武安侯翘了翘胡子,随后背着手去处理公事了。 闲言几句,刘清远的情绪也渐渐平静,大惊大喜之下,让他的面色还有些苍白,眼眸却熠熠生辉。 等刘清远听够了东辰书院之事后,这才看向徐瑾瑜: “说起来,徐小兄弟既然与宣抚使大人同来,想必圣上必有叮嘱,若是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瑾瑜听了刘清远这话,不由一笑: “说起来,还真有一事请教正深兄。圣上听闻边疆百姓自今秋起,有多地罢耕,不知可有此事?” “罢耕之事?” 刘清远没想到徐瑾瑜一语便问到了关节,他斟酌回答道: “罢耕之事,确有此事,但实在是越贼太过猖狂,玉郡城外的百姓有大片平坦的土地可以耕耘,可越贼数次烧杀抢掠,甚至有一整个村子当年都颗粒无收。” 刘清远面色沉痛,此事他还曾想上司写信请求抚民,但也经过了两个月才有答复。 而在那段时间,刘清远自掏腰包也不能够,还是当时正值秋日,村民们进山找吃的这才勉强撑了下来。 “这件事并非因百姓之过,还望徐小兄弟回京后能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倘若圣上要降罪,我愿领受,便不要也责怪这个百姓了。” 他都已经被发配边疆了,还能怎么罚? 徐瑾瑜听罢,不由笑着摇头: “正深兄这话就错了,圣上并无怪罪之意,并且圣上深知百姓受战火之苦,此行派吾等来此,是为行劝耕之宜。” “劝耕?!” 刘清远不由自主的拔高的声音。 这不是胡闹吗? 这位勉强可以成为同门的小师弟看着光风霁月的,怎么说话这么不靠谱? 武安侯一边听,一边喝水都没忍住喷了出来: “再别折腾这些百姓了,只要越贼一日不退,一年辛苦毁于一旦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刘清远自知自己无法改变这个京城来的身份不明的小师弟的想法,期盼着武安侯能让他清醒过来。 而徐瑾瑜看着二人反应都这么激烈,自己却淡定的喝了一口茶水: “侯爷,在此之前,您能想到军粮危机可解吗?” “呃……” 武安侯顿时不吱声了。 一旁的刘清远看到武安侯顿时熄火的一幕,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侯爷,您往常不是跟炸毛的鸡似的,逮谁叨谁吗? 今个就这? 就这?! 刘清远看武安侯是彻底指望不上了,他遂苦口婆心道: “徐小兄弟,我在这里已经三年了,这仗也打了三年了,玉郡的百姓,尤其是与越国接壤之处的百姓有多苦我都看在眼里,他们现在就剩一点儿活气了,真的,经不起一点儿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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