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没想到天牢之中也能有人浑水摸鱼。” 赵庆阳低着头,如是说着,语气带着几分歉疚。 徐瑾瑜为赵庆阳斟了一盏樱桃酱茶,摇了摇头: “不怪庆阳兄,天牢之中,天子脚下,也敢有人做手脚,这件事谁也不曾想到。” “或许当时送到刑狱司便不会有事儿。” 可是,此案涉及官员,须得由刑部、大理寺逐级上报,这才能到刑狱司手中。 只这中间耽搁的时间,便已经够林腾不知死多少次了。 “庆阳兄,林腾此番死的太快了。我怀疑,是他的外室子出了事儿。” 毕竟,林腾家中九代单传,他能为了一个外室子放弃前途,当一个杀人犯也心甘情愿,又怎么会突然自尽? 除非……是有人逼迫。 “林腾之死,已经无力回天,但我们可以反推一下。劳烦庆阳兄密查此事,重点在其外室子的生死。” “好!” 赵庆阳一口应下,随后又看了一眼徐瑾瑜,少年两道长眉仍旧轻皱,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中懊悔非常,竟让这样的仙人起了愁绪。 赵庆阳将凉了的樱桃酱一饮而尽,随后认真道: “瑜弟,这一次,我一定不辱使命。” 徐瑾瑜淡淡一笑: “我自然是相信庆阳兄的。” “那为何,瑜弟你仍旧愁眉不展?” 赵庆阳想了想,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徐瑾瑜想了想,抬眸看着菜地,又或是在看着虚空,他缓缓道: “我只是在想,今日这支无形之箭半程而折,若我沉默以待,他日,是否会是万箭穿心之日?” 少年歪头看了过去,赵庆阳顿时脸色一变: “呸呸呸!苍天在上,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徐瑾瑜:“……” “庆阳兄,我只是说说而已。” 徐瑾瑜不由有些好笑,可赵庆阳却如临大敌: “乱造口业可不好。” “没想到庆阳兄还信佛。” 徐瑾瑜随口说了一句,赵庆阳却摇了摇头: “我不信佛,只是听说徐大娘子替瑜弟跪行上香山寺祈福,最后连主持都亲自赠了她一枚平安扣。 而那一次,我们虽然一路波折不断,但我们还是平安归京了。所以,瑜弟还是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 赵庆阳如是说着,徐瑾瑜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当即欣然应允: “好,我听庆阳兄的就是了。” 赵庆阳这才轻轻点了点,随后,这才问道: “不过,瑜弟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徐瑾瑜正低头抿了一口樱桃酱茶,那艳红的茶汤似乎连他原本粉白的唇都浸的红了起来。 徐瑾瑜放下茶碗,红唇微勾: “当然,是我准备回敬一二了。” 林腾不该这个时候下手。 更不该这个时候死。 圣上才从京城织造口中摸到了线头,他们便急切的想要自己死……这可真是一个“绝妙”的时机。 赵庆阳因少年方才那抹昳丽无双的笑容还有些失语,可听了徐瑾瑜这话,赵庆阳亦是面色一整: “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瑜弟只管开口!” “我自然不会与庆阳兄客气。” 徐瑾瑜含笑说着。 二人用了一顿简餐后,赵庆阳便先行离去,而徐瑾瑜也没有依照自己平日的作息早早休息。 他房里的灯,燃了半宿,等到翌日,徐瑾瑜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十分憔悴。 就连徐母一大早看到徐瑾瑜这幅模样,都吓了一跳,直接就想要让徐瑾瑜告假瞧病,被徐瑾瑜拒绝了。 “娘就放心吧,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今日才是我上值第三日,如何能告假?只怕会让上官不喜。” 徐母闻言,自然不好再劝,只是眉眼间满是担忧。 而徐瑾瑜顶着这么一张憔悴的脸,在翰林院呆了一个上午,便让翰林院上下都议论纷纷起来。 毕竟,平日里光彩照人的美少年一夕之间便憔悴起来,便是不相识的人也会觉得分外惋惜。 以至于等到用饭的时候,大家看到徐瑾瑜这幅模样,都不自觉的将茶室的位置让给他,但被徐瑾瑜笑着拒绝了。 一时间,让众人越发唏嘘。 “你们说,徐修撰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 “谁说不是呢?昨个徐修撰还笑着和我打招呼呢!那笑,绝了!有这么一个同僚共事,看着都觉得能下两碗饭!” “这事儿,或许我知道。丰登楼之事,诸位还有印象吧?林腾昨日在天牢里自尽了,你们说说,他与徐修撰无冤无仇,这还不知道是谁指示的,结果就…… 徐修撰小小年纪,又是污蔑,又是差点儿遇害,结果凶手直接畏罪自杀了,这谁受得了啊!” 众人闻言,一时心有戚戚。 “要是我知道有人想要暗中害我,结果他还下手这么狠辣,我怕是成宿成宿都睡不着!” “就是!就方才徐修撰都这样了,还对咱们笑呢……哎,可惜了。” …… 徐瑾瑜对于众人的议论,充耳不闻,不多时,他眼前一暗,原来是陈为民与周启章二人坐在了他的面前。 “陈大人,周大人。” “徐大人,你别怕,这段时间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别看我是考文试的,我干过农活,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定能保护好你!” 周启章拍着胸脯说着,语气中带着一股子豪爽,看上去倒是不像文臣。 徐瑾瑜原本因为困极发涩的双眸,都没忍住润了润,这才道: “有劳周大人费心了,我无事的。” 徐瑾瑜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平常语气,只不过,他这会儿面色苍白,双眼失了光芒,只让人忍不住替他惋惜。 周启章打认识徐瑾瑜的时候,少年便如那灼灼烈日般,耀眼夺目,便是他被比自己年少这么多的郎君压了一头都觉得心悦诚服。 他又何曾见过少年这幅模样? 而周启章又说了好些宽心的话,这才住了口,一旁仿佛只是为了应景同年二字,才来陪坐的陈为民等周启章说完了,他才淡声道: “徐大人,据我所知,天牢无梁,入则去衣,一应利器都无法入其中,是以能够供人自尽的法子屈指可数,你或许可以打听打听,林腾的死法。” “多谢陈大人告知,我会留意的。” 陈为民点了点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却什么也没有说。 而徐瑾瑜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日,因为有大力还阳丸的支撑,徐瑾瑜中间也会小憩一会儿,所以他虽然面色不好看,但实际并不是众人眼中可怜兮兮的小可怜的形象。 等到第三日,冯卓亲自前来,笑眯眯道: “圣上请徐修撰前去讲经,不知徐修撰何在?” 杨掌院没想到圣上自己都会点人了,当即便知道上一次徐修撰让圣上满意的不得了,一时也替徐瑾瑜高兴,连忙让徐瑾瑜准备起来。 只不过,等他看到徐瑾瑜那憔悴的面色,不由叹了一口气: “一会儿能不与圣上见面便莫要见面吧。” 杨掌院有些欲言又止,他私底下怀疑,圣上之所以这么勤的召见徐瑾瑜,只怕是看重徐瑾瑜的容貌。 他们这些老树皮的脸对着圣上讲经是什么感觉,唇红齿白的美少年讲经又是什么感觉? 徐瑾瑜的眸子缓缓动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是,下官记下了。” 就算杨掌院不说,徐瑾瑜也是要这么做的,毕竟告状嘛,当然是暗搓搓来了。 等徐瑾瑜低着头与冯卓一同朝勤政殿而去,冯卓虽然有些奇怪徐瑾瑜今日的沉默寡言,可是一想到这些日子顺着京城织造这条线翻出来不少让圣上喜笑颜开的东西,一时也是毕恭毕敬,恨不得把徐瑾瑜顶头上敬着。 这是朝中大人们都能有徐大人一半的本事,他这御前的差事不知道要如何滋润! 徐瑾瑜照旧从偏门而入,水晶帘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也让人看不清对面人的面目。 而成帝这会儿已经处理好折子,正端坐在御案前,看到水晶帘后的身影,声音已经带了笑意: “徐爱卿可算来了,来人,上茶。” 冯卓连忙端了茶水过来,只是那水晶帘后的木几上已经摆满了书本、文房四宝等物,还是程松机灵的搬了一个茶几放在一旁。 徐瑾瑜道了谢后,随后轻声道: “那今日臣便从上一次圣上听到的地方讲起。” 这些日子,陆侍讲有时候会告诉徐瑾瑜一些面圣讲经的规矩,他觉得少年的圣宠并非昙花一现,所以越早准备越好。 没想到,徐瑾瑜这么快就用上了。 上一次讲经的应当是袁学士,他老人家落笔后喜欢在尾端飞起一个小弧度,像是鸟雀的翅膀似的。 午后的大殿内,万籁俱寂,只有几道浅浅的呼吸声,少年的声音响了起来。 今日徐瑾瑜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澄澈,只不过里头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但这沙哑就如同轻轻摩擦过耳畔的沙砾,让人灵魂随之颤栗的同时,浑身的骨缝都变得酥酥麻麻起来。 上一回,冯卓在一旁提心吊胆,哪里敢往耳朵里去一个字,可这一回,明明都是些晦涩难懂的字句,可是他却听的如痴如醉。 连冯卓都如此,何况成帝? 成帝一脸沉醉的听完,随后忍不住感叹道: “古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朕彼时还有些嗤之以鼻,可却未曾想到,爱卿以清音便可与乐声争锋!” “臣谢圣上夸赞。” 徐瑾瑜方才间或饮茶润喉,是以这会儿嗓音与方才一半无二,直令人向往。 “今日爱卿可不客气了?” 成帝忍不住促狭的说着,水晶帘后的徐瑾瑜似乎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成帝遂哈哈大笑: “哈哈哈,看看这脸皮薄的,也就这个时候还有些小郎君的模样!” “圣上……” 徐瑾瑜似乎咬着字从齿缝中挤出来,成帝便知在逗弄他这会儿得力干将只怕要恼了。 “虽是小郎君,却有大气魄!好了,冯卓,撩起帘子,下一次徐爱卿来,不必如此了。” 冯卓忙不迭的应了一声,随后便有一二宫人打起了水晶帘,成帝见着徐瑾瑜,顿时兴致勃勃道: “徐爱卿,你可知道朕今日请你过来所为何事?” “这……圣上是为了京城织造之事?” 徐瑾瑜并未与成帝行那等你猜我猜不得出来的虚礼,而成帝闻言也不由赞赏的点了点头: “徐爱卿深知朕心!那京城织造口中的真账册找到了,只不过,那地方确实……” 成帝有些说不下去了,还是一旁的冯卓低声说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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