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晚了一年考入京传,陆星宇高兴得在五星级酒店开了一天一夜的庆祝会。她以为他们成年以后就会在一起。陆星宇虽然没有说,但陆星宇就是这么想的。她知道。 但感受不到下肢的存在的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不吃吗?” 西装革履又俊美逼人的男人似乎也没有执着要一个答案,冷淡的目光瞥向她手里的苹果,“我第一次削。” 顾安安张了张干涩的嘴唇,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没说。只是慢吞吞地啃了一口手里的苹果。那苹果真酸,不知道在哪儿买的,酸得顾安安哪怕精神麻木了都忍不住腮帮子直抽抽。 她默默无言地放下了苹果,扭头看向一旁花瓶的插花。 “生气吗?” 顾安安不说话。 对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动手的那几个,找证据并不难。” 侧过脸的顾安安眼睫颤了颤,握住苹果的手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 谢谨行双腿交叠,靠着椅子的靠背,语气轻飘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那个苏软,什么来路?” 顾安安吸了吸鼻子,扭过头:“跟她没有直接关系。就算有证据说那些人是蓄意害我,她也会没事。” “是吗?” 谢谨行目光平和,“不试试怎么知道。” 顾安安心口嘭地一跳,扭过头看他。 四目相对,俊美的男人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发现她终于不死气沉沉了,他眼神中有点满意。此时嘴角淡淡地勾着,露出了明明看起来很温和,其实根本不好亲近的微笑。 “由于公司开拓海外市场,我大概要在德国待上三年。跟我一起过去?” 他好像一点他们不熟的认知都没有。 “德国的骨科还不错。” 顾安安其实有点适应不来,但谢谨行给人的感觉,很难拒绝他。 她想说,德国医院的骨科确实很厉害,但她不属于断腿断手,她下肢瘫痪了。 可是,对上谢谨行沉静的神情和自如的姿态,这句话没说出口。顾安安抿着嘴角,不知道是不是对方的笃定态度让她心中燃起了小小的期望,还是真的不甘心一辈子坐轮椅——心里在劝自己:你看,这个看起来厉害的男人都说可以去德国试试,为什么不去呢? 外国的医疗水平足够发达的话,是不是代表她以后不一定没有重新站起来的可能。 顾安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甚至都没有怎么思考就答应了。 再然后,顾安安就被连夜送去了德国。 她在德国经历了痛苦的治疗,医生为她进行了非常严格的诊治,但很可惜。那场人为的车祸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医生们已经对她进行了全力救治,她也只是恢复到稍微能感受到腿部的疼痛的程度。别的,就没有了。后半辈子,还是要坐在轮椅上。 在国外,那个奇怪的男人出现的时机并不多。每一次都是意外的到来,悄无声息地离去。 顾安安在疗养院住了很多年,远远不止谢谨行说的三年。 这时间久的,顾安安都已经适应了残废的人生。 她每天由护工推着去疗养院为病患专门打造的公园,去晒晒太阳,给满地走动的鸽子喂食。高兴的时候,还可以亲手种一点花草。这种看似平和的人生抚慰了她的伤害,后来不再想着什么时候趁夜深人静偷偷死去,觉得这样也很好。 谢谨行依旧维持着并不频繁但很规律的探望习惯,仿佛他出现在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见面的机会多了,哪怕很少有聊。但人还是会被多次见面的表象所蒙蔽,营造出一种彼此很熟的错觉。 顾安安渐渐就不怕他了,人俗了说话也会很随意。她会跟他自言自语很多自己在疗养院的事。会跟他说治病很痛,药很难吃。偶尔心情不错还会调侃他怎么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么大年纪,为什么还没有女朋友。 通常这个时候,谢谨行不说话,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顾安安大概会在这个时候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竟然对长辈出言不逊。要不是谢爷爷临去世之前要求他务必照顾自己,他估计早就想甩了自己这个包袱。 再然后,顾安安就会沉默。 他大多时候不会允许她就这么沉默下去。 不紧不慢地拿出随手买来的东西。要么是好吃的点心,要么是新奇的水果,要么是路边随便扯的花(顾安安严重怀疑他就是疗养院园丁蹲了好几天蹲不到的偷花贼),且一开口必阴阳怪气。 她大概是有点贱的,被他阴阳怪气地刺激几句,马上就除了生气,没有自怨自艾了。 谢谨行后来削皮非常熟练了。不知道是不是无数次给顾安安削苹果练就的功夫,他熟练掌握一刀削下完整的皮的技能。他后来每一次给顾安安的水果,都很圆润。 某一天,在一次给她销了一个完美的苹果后,他突然问她:“你想结婚吗?” 顾安安握着苹果,脸上故作岁月静好的笑容都凝滞了。 她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攥紧,干巴巴地笑:“小舅舅觉得我这个样子,还能结婚吗?” “为什么不能?” 对方似乎不理解她的黯然,平静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个什么众所周知的事实,“你一直很美。” …… 第一个梦结束的猝不及防。下一个梦又不给喘息的机会,涌上来。 顾安安难受地在被子里大喘气,额头的发丝湿透了。大概是因为难受,喉咙里发出像濒死的小兽一样干哑的呜咽声。谢谨行扭头看了眼家庭医生。 打了电话发现顾安安不对劲,谢谨行就立马叫了家庭医生过来。今天的他本来是在Q大商谈一个专利转让的事,路过京传,就想过来看看。 结果几个电话顾安安都没接,接通了,全在胡言乱语。 他立即推了跟秦嘉树的难得饭局,仓促赶过来。 医生无奈地笑:“真的是简单的流感,烧退下去就好了。” 客厅的热水还在烧着,谢谨行亲自给她的脑门上又换了个退烧贴。 第二个梦境。 是在一个对陆家来说很重要的宴会上。 华灯初上,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下,身穿华丽衣着的贵客们端着酒杯,游刃有余地进行着交际。顾安安穿着由沈珊赞助的绯色长裙,正站在甜品台旁边。 手指撵了水果盘上一颗鲜艳夺目的车厘子,往嘴里塞。 嚼了两下,就看着挽着陆星宇胳膊,穿着陆氏最昂贵的礼服,脖子上戴着陆氏珠宝据说价值三千万的项链的苏软,正被一帮意气风发的二世祖簇拥着走进来。 沈珊还是一如既往的冲动。端起旁边侍者托盘上的一杯红酒就冲了上去。 不过这杯红酒没有浇到苏软的裙摆上,也没有浇到她那张盛装打扮之下依旧不算出众的脸上。反而是被周嘉誉一个反手给挡回去,紫红的红酒一滴不漏地全泼在了沈珊自己的脸上。 当时的局面,难堪的音乐声都停下来。 顾安安忍着心中的酸涩,没有看陆星宇。快速抽了几张纸巾冲上去给沈珊擦脸。 混乱之中,大概是苏软的骑士团觉得她这个沈珊的头号跟班,会为主子报仇。不分青红皂白的,反手将她一推。顾安安穿高跟鞋本就站不稳,在被人推搡后,直直地往后撞去。 没有人扶或者拉一把,顾安安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在落地的瞬间,她回头看了陆星宇。 陆星宇大概没想到被推的人是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想要过来扶她,却被苏软怯生生地拉住了。她夹着嗓子喊住陆星宇,苏软捏着裙摆露出了自己纤细小巧的脚尖,纤细的眉头紧紧地蹙着,好像疼的很难受的样子。 “星宇,她刚才踩到了我的脚,我脚好疼啊……” 陆星宇立即就不记得去扶她,顾安安呆坐在地上看着他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耐心地呵护着苏软。心中的寒凉无法言喻,正呆呆地看着时,垂落在一边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给握住了。 对方力气很大,像拉一个玩偶一样随意的将她拽了起来。 顾安安还没站定,就嗅到了一股清冽的带着冷感的木质香味。对方的手很客气,确定她站稳就松开了。温热的触感离开,顾安安茫然地扭过头。 ——看到是一个陌生的俊美男人。 托谢家的福,京圈的富家子弟,顾安安差不多都认得。但眼前这个相貌已经好到惹人震惊的男性,她并没有见过。对方一身装扮,不用细品都知道价值不菲。 “陆星宇。”对方没有看她,扶起她后就看向了今日宴会的主角,“这就是你的教养?” 要知道,陆星宇被称为京圈太子爷。 什么意思? 整个京圈的富家子弟,没有人能压得过他。无论是陆家的实力,还是陆星宇从小长大背靠的谢家,都是他坚不可摧的后盾。在这个圈子里,哪怕是事业有成的实业家见了他都得客气地唤他一声陆少。 现在这个人,当面叫他陆星宇。并且是以教训人的口吻。 原以为陆星宇的高傲,肯定会黑脸。 结果陆星宇转过头,一看到这个年轻男人就怂了。 不仅挽着苏软的胳膊放下来,嘴角矜持又高傲的笑容全变成了慌张。他瞬间站的笔直,非常乖巧地开了口惊讶道:“小舅舅,你怎么回国了?” 小舅舅。 陆星宇的小舅舅能有谁? 想想,只有谢家那个小儿子,没有别人。 这是人谢谨行。 这是顾安安第一次见到被老爷子挂在嘴边念叨,又爱又恨的小儿子。 听说对方十九岁的时候,因为跟老爷子意见不合,带了几件衣服就离开了家。之后很多年,一直没有回来过。不过他不回来,谢家却不是一点他的消息都不知道。 谢老爷子不仅知道小儿子顺利完成了学业,还靠一手之力创建了国内顶尖的人工智能公司。 据说掌握着国家尖端的技术,且拥有着难以估算的前景。 假以时日,他不需要依靠家里,就完全可以打造下一个谢家。 这个被老爷子每天去谢奶奶牌位前汇报战果的小儿子,现在站在自己的面前。很快,陆星宇就松开了苏软,非常郑重地走到她的面前,给她道了歉。 并且,他身后那帮骑士团也逃脱不了,全都为自己动手一事给她和沈珊道了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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